黑澤明給年輕電影導演的建議

那麼在最後，請給日本年輕一輩的導演一些建議。特別是年輕一輩的導演，今後還有很多渴望當導演的人。

這是最常聽到的。很多人到我這邊來，說他想當導演。可是，說是要成為導演，但現在一個導演拍一部片要花很多經費，沒那麼簡單就能當上導演。而且還必須學習與累積各式各樣的知識和經驗，所以導演沒有那麼容易當的。

不過要是真的想拍電影的話就先去寫劇本，劇本的話只要筆跟紙就可以寫了。想要真的了解電影架構的話，沒有比劇本更能具體掌握抓住電影本質的方法。我都是這樣跟他們講的，可是他們還是不會去寫，好像是覺得太辛苦了。確實，寫作是件很辛苦的事。

巴爾札克曾經這麼說：「對於小說家而言，最必須且最重要的，就是要能忍受這種一字接一字，不斷寫下去的枯燥過程。這是首要條件，否則什麼都不用談了。」一想到這個再去想巴爾札克的作品，真的會很讓人驚愕，因為他寫了我們花一輩子也看不完的作品。你知道他的寫作方式嗎？很有趣喔。用很潦草的筆跡書寫，寫完馬上去送印，很大張的紙只印出一小張，印刷好之後就直接在空白的部分逐一修改。到最後幾乎等於重新寫過，然後再把這張寫滿的送去印刷廠。這個方法很好對吧！一直送印我想應該是很累人的，正因如此才有辦法寫出這麼多作品。

雖然這可能只是其中之一的原因，但最根本的還是要能忍受無聊，忍受得住一個字接一個字寫下去的無聊，這樣才能寫得出兩三百頁不是嗎？太多人缺乏這種耐心了。一旦你習慣的話，往後都能信手捻來了。所以寫作似乎只需要筆跟紙就足夠了。成瀨先生也是，我有陣子和他在同一個屋簷下創作，到他房間找他時就可以看到，桌上擺著一張攤開的稿紙跟一支筆而已。邊抽菸邊講話，不時又低頭寫一下，劇本就在那張書桌前完成了。不過，說來有趣，我問他說可不可以看他寫的東西時，他也只是輕輕一笑。結果只有寫著：誰和誰，誰的房間，誰和誰在誰的房間做某些事。對成瀨先生來說，這樣寫就夠了。因為他自己會去導戲，沒有必要把想到的全部寫上去。

說寫作是種習慣也不為過。這種乏味的工作，必須要達到能夠平均產出的境界。一整天靜下心從早上開始寫的話，不管內容如何，至少可以寫個兩三頁。要是能持續累積的話，不就能寫出上百頁的東西嗎？年輕一輩的導演們卻不懂得這個訣竅，他們一開始就只想著要趕快到達終點。所以在登山的時候，導遊最先跟你講的就是：不要看山頂，專注看你腳下走的路。大家都是如此，在一步一腳印的努力中抵達山頂，因為要是一抬頭往上看就會感到氣餒。寫作亦是如此。所以說要寫作的話，就要習慣這些過程。要把痛苦化為愉悅，甚至必須努力轉化成習慣。大部分的人都在途中就放棄了。

我都這樣告訴我的副導：「只要你放棄一次就前功盡棄了。」

因為一旦放棄過一次就會養成習慣，一遇到困難就會馬上放棄。我告訴他們：「無論如何都要寫到最後，就算內容不盡完善也要寫到最後。要是途中感到痛苦，只要放棄一次就完了，所以絕對不要放棄。」不過他們遇到困難還是放棄了。

現代人不太閱讀。 現在已經沒什麼人認真地在閱讀俄羅斯文學了吧。要是不全部讀完，或者說讀到某種程度。創作是不可能從什麼都沒有的狀況下憑空產生的。所以我經常說：「創造等同於記憶。」我是這麼覺得，創作是從記憶中產出，不可能無中生有。一定是根據某種經驗，不論是閱讀得來的還是親身經歷。什麼都沒有的話沒辦法創作。從這一點來看，最重要的就是大量閱讀，不斷閱讀。當代的小說也不錯，但我覺得還是要看一些古典文學。所以如過要興建電影學校的話，加強學生閱讀習慣很重要。要先從閱讀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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