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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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搖搖擺擺抱着菜刀走在前方,殷禛跟在後面眉頭微蹙,低聲問道:「希兒,你的劍呢?」
「袖中,提着有點累。」我隨便扯了個謊。
殷禛靜靜看了一眼我,隨後跟上了老頭。
那一眼包含的內容太多了,一瞬過後,我什麼都沒抓住。
看似平靜的天界,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暗流湧動。
但是我看不透,我也不想看透。
那個老頭說我癡傻,我雖不喜,但是確實也不無道理。
幼時,我記事起,對於孃親爹爹只記得他們愛把我抱起來放在腿上,蹭我的臉頰。
「我們女兒,這一輩子都要像人間的糖稀一樣甜甜蜜蜜,自在悠閒,不如就起名叫唐希。」
那時我還不太會講話,剛剛學會喊孃親,孃親就不見了。
我一個人在院子裏呆呆地站着。
我邁着小短腿,走遍了整個府邸,沒有見到一個人,直到晚上,我累得躺在地上。
我還沒有學會辟穀,一天未進食,又顛簸跑動,最後已經連手都抬不起來了。
這個時候殷禛帶着踏雪出現了,他身上有好聞的檀香味,衣服也整潔乾淨,長得更是面如冠玉,渾身上下都散發着溫柔的氣質。
他拿了一個蜜餞送到我脣邊,我惡狼般咬住了他的手指,拼命地舔舐。
很快蜜餞就被我吞喫入腹,但是我還戀戀不捨地舔着他手指上剩餘的甜意。
「小傢伙,倒是頑強,和我走嗎?」
我緊繃的神經在他柔得像水一樣的嗓音中潰不成軍。
我「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就這樣我被殷禛帶回了寢宮。
殷禛教我如何辟穀,如何修習法術,如何察言觀色,教我如何調兵遣將,如何殺人於無形……
他請了最好的舞娘教踏雪跳舞,教她吟弄詩詞,教她風花雪月。
而我,什麼都不懂,每天面對的只有無休止的修煉,舊傷未好又添新傷。
殷禛從不對我有半點心軟。
兩百歲那年,我的生辰,我以爲我會和踏雪一樣收到他親手縫製的衣裙,再不濟也至少會得到他的一個擁抱。
可是他遞給我一把劍,告訴我,劍在人在。
那時我根本提不動這重達千斤,削鐵如泥的玄鐵劍,還被它劃傷了手臂,劃出一條大口子,鮮血如注。
我隨便扯了個破布抱住了傷口,反倒是踏雪被嚇得面色慘白,哭着去找殷禛,說唐希快死了。
但是殷禛也只是輕輕掃了一眼,溫柔地告訴我,明天要接着練。
我偶爾也想過和踏雪一樣,可以手指蹭破點皮,就吵着鬧着要殷禛抱。
可是,我不敢,我的傲氣也不允許我這麼做。
更何況,是殷禛給先天帝進言,我全家才被流放蠻荒。
我是將門之女,一出生就有着比別人高出許多的修習天賦,也許殺戮就是我的命運。
爹爹,孃親,女兒快要撐過去了。
再有兩百年,我們就能團聚了。
「什麼!」殷祀猛地拍了下桌子,小葡萄不小心把葡萄汁擠到了殷祀衣襬上。
「蠢……」殷祀「貨」字到了舌尖卻又咽回去了,「別擦了,去給我拿套新的。」
小葡萄收回手帕,朝我福了福身,我微微一笑,她臉紅地退了出去。
怎麼感覺小葡萄和殷祀之間的氛圍這麼奇怪,換成平日,殷祀不應該早就把弄髒他衣服的仙子給遣散了嗎?
而且殷祀的寢殿我都去不得,他怎麼會讓一個小仙子去來去自如。
除非……
「小糖人,你怎麼這副模樣!笑什麼。」
殷祀臉色也有些漲紅。
我大概知道兩人之間發生什麼了。
「沒笑什麼,祝賀。」
殷祀偏過頭,眼裏的笑意快要溢出來了。
「咳咳,言歸正傳。小糖人,你今天遇到的老頭多半是我叔父。」
殷祀提起他這個叔父時,眉頭快皺成小山了,看來兩人關係不好。
殷祀慢慢轉着手裏的玉珠,「他曾愛慕過東荒公主,也就是那人的生母。」
綺夫人?我雖沒見過這位傳說中一舞驚人的夫人,但是想必她是看不上老頭那副做派的。
「我看殷禛對他極爲尊敬,可是我沒在天庭見過他,他平日任什麼職?」
殷祀站起來在院中踱步,我跟了上去。
殷祀院子極美,滿園盛開着永不衰敗的白花。
「他呀,他是個武癡,看誰都覺得爛泥扶不上牆。東荒公主死後他就留在了東荒,沒見他任過什麼職,現在大概是負責上仙們歷劫期間的記錄。」
我摘了一朵白花,樹上又長了一朵新的。
歷劫……
「殷祀,你歷過天劫嗎?」
殷祀白了我一眼:「廢話,看不起誰呢。我五百歲那年就歷了劫,還以爲能歷個情劫,結果是雷劫,我這條命差點就撂那了。」
殷祀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小葡萄大概也快歷劫了,不過她術法弱,應該不會太難。嗐,這天劫呀,就是仙術越強,它越兇險,專門用來噁心人的。」
「哦。」
殷祀五百歲就歷劫,可是我都近八百歲了,爲什麼從來沒有經歷過天劫。
夜裏,我還在軍營伏案,門自己打開了。
我怒氣衝衝地把令牌扔在了來人的身上:「是誰不守軍令!自己去領罰……」
看清來人後,我噤了聲。
殷禛彎腰把令牌撿起來,走過來插到了盒中。
「希兒,你想怎麼罰我?」殷禛多情的桃花眼滿含笑意。
我低下頭:「下人沒有傳報,卑職不知是天帝,失態了。等下,我會狠狠責罰他們。」
殷禛揹着手,坐到了我身旁:「無妨,是我讓他們不要出聲。」
我站在一旁,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殷禛隨便翻閱了一下我桌上的摺子,然後輕輕揮手,大門驟然合上,氣氛一下子變得沉默。
「希兒,今日,你受委屈了。」
「卑職不敢。」
殷禛拍了拍他身旁的座位:「希兒,我待不了太久,陪我坐一會吧。」
「卑職……」
「這是命令。」
「是。」
我在殷禛旁邊落座,眼睛盯着桌上沒看完的摺子。
「希兒,能不能再喊我一聲哥哥。」
殷禛一隻手撐在椅子上,偏過身看我,溫柔的眸子滿是疲憊。
我的心狠狠一抽。
「卑職不敢。」
我不敢看殷禛的眼睛,我怕我一看,就會心軟。
「希兒,無數雙眼睛盯着我。」
殷禛嘆了口氣,平日永遠板正的腰此刻也微微屈着。
我看得心頭髮酸。
「希兒,很多事情,我不想的,我沒辦法。」殷禛抓住了我的手,輕輕握着,「向下看,人間有無數雙眼睛,虔誠地等待着,向上看,天界的諸神們,也在關注着我的一舉一動。」
「希兒,複雜的事情我去做,你只要明白一件事,哥哥不會害你,永遠不會。」
殷禛鬆開了我的手站起來,解除了對門的封印,門外的風聲傳進來,淒涼得讓人想打哆嗦。
「哥哥。」
我低低地喚了一聲,殷禛回過頭,一步並兩步走到我面前。
他似是真的歡喜,眼睛彎得像月牙。
「希兒,生辰吉樂。」
我動了動嘴脣,最終還是嚥下去了後面的話。
殷禛,你到底把我當什麼。
我看着白色的背影消失在軍營外,沒有問出口的話在腹中翻湧,最終全部沉澱成苦澀。
我時常覺得自己足夠清醒。
我清楚地知道殷禛愛的是餘嬈。
就算他真的是還有別的心思可以餘出來,那他在乎的也應該是踏雪,他千嬌百寵的天界第一美人。
而我,對於殷禛來說就是一把殺人的劍,他拿爹爹和孃親威脅我,讓我來幫他平定天下。
賭約一結束,我便辭了將軍的職位,和爹爹孃親隱居,而他則繼續做他的高高在上的天帝。
我和他的關係,大抵就是如此了。
可是,殷禛,你爲什麼,爲什麼不肯放過我。
我害怕每一次和殷禛的對峙,害怕聰慧如他,會看出我不小心傾露出的依戀。
我不想和踏雪一樣,被他牽動着所有的情緒,最後變得失去自我,徹徹底底淪爲他的囚徒。
我努力攥着拳頭,血滴從指縫間流出。
唐希,他不愛你。
你記住,他不愛你。
別沉淪!
我失魂落魄地走到宮殿門口,未來得及施法,門便自己開了。
朝華頭上頂着劍出現在我面前,他的眸子極亮,像是黑暗中的兩盞熒燈。
一身火一樣的紅衣更是襯得膚白似雪,眉目如畫,眼角的淚痣忽明忽滅,像是活物一般。
我冰冷僵硬的心緒似乎一下子被融化了不少。
「姐姐,生辰吉樂。」
怎麼連朝華都記得我的生辰。
我勉強扯了個笑臉,然後把朝華頭上的劍取了下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玄鐵劍給我的感覺和之前不太一樣。
劍亦有靈,玄鐵劍身上原本的弒殺氣息似乎淡了不少。
「朝華,你如何知道今日是我生辰?我自己都忘了。」
如果不是殷禛,我可能已經把這件事情忘得一乾二淨。
我抬腳進門,朝華跟在我後面輕輕合上了門。
這個小小的舉動讓我心裏升騰起一種很陌生的感覺。
天界之大,原來真的有一扇門是爲我而留的。
「姐姐,今日有個打扮得像孔雀一樣的男的來給你送了味香料放在門口,我才知道今日是你生辰。」
我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你說的是殷祀?」
孔雀……倒真是貼切。
我忍住笑意,拍了拍朝華的肩膀:「以後不要在外面說這種話,議論上神是觸犯天條的。」
朝華無所謂地笑了笑,嫣紅的脣瓣微微勾起:「我一條賤命,死不足惜。」
這個小孩,真是……時而狂妄,時而自輕,不論什麼樣都能輕鬆牽動我的情緒。
也真是奇怪,我明明平時也不是一個愛情緒外露的人,卻總是在面對這個孩子時控制不住。
我拿劍柄在朝華手臂上拍了一下:「人命沒有貴賤,每個人都配好好活着,再說這種話,你就再頂一天劍!香料呢?」
我隨朝華進了偏殿,朝華把一個精緻的盒子往桌上隨意一扔,淡淡的香味籠罩了整個房間。
我打開盒子看了看,香味悠遠綿長,和殷祀平日身上的香有幾分相似,只是多了幾分清冽的甜。
盒身上有一層咒法,我解開後是一行字。
「老子有人陪,你沒有!小糖人,用哥哥的香,尋個如意郎君,帶回來給哥哥玩玩。」
姓殷的人都有當別人哥哥的癖好嗎?
我還沒仔細審量,盒子就被朝華奪了過去。
我伸手去搶,朝華直接把盒子放在了懷裏。
「給我!」
朝華的眼睛清澈又深邃,此時帶了點意味不明的委屈,讓人不禁什麼脾氣都沒有了。
「姐姐,他是你的心上人?」
心上人……如果殷祀是我的心上人反而好了,我大概也不用這麼痛苦了。
「不是,是我摯友。」我乾淨利落地回答。
「那姐姐的心上人是誰?」
「不關你事。」我向朝華伸出手,手掌攤開,纔看見見骨的血痕。
我立刻想把手縮回去,但是被朝華猛地抓住了手腕。
這孩子別的不行,反應倒是敏捷異常,力氣也大。
「姐姐,你在忍什麼?」朝華的指腹在我傷口處蹭過去,我身體不禁有些戰慄。
我一使勁把手抽出來,藏在了袖中,淡淡回道:「沒什麼,香料給我。」
朝華離近了些,巨大的陰影投在我身上。
這孩子長得真快,初見時只比我高一點,現在已經快高我半頭了,站在我面前竟然會讓我有一些壓迫感。
「姐姐貴爲將軍,也會有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嗎?」
朝華微微俯身盯着我,眼裏含笑,清亮的眼珠似乎能洞穿我所有不可告人的隱祕心思。
「自然。」我苦笑了一聲,心裏卻想到了另一件事。
「朝華,我殺了一隻妖精。
「他其實什麼都沒做,我甚至沒見他殺過一隻兔子,可我還是殺了他。」
我忍不住又把指尖掐進了傷口,血珠冒出來,紅得灼人眼。
「朝華,但其實我想要他活着。」
朝華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從牀邊的櫃子中取出兩個瓶子,一大一小。
我認出來其中那個小瓶是我之前扔給他的藥。
「姐姐,坐。」
朝華坐在我對面,牽過我的手微微抬起,在傷口處細細地撒上了藥粉。
我疼得指尖泛白,但是咬着牙沒出一聲,這種程度的疼比起戰場上的傷還是差太遠了,換成平日,這點小傷,我是從來不管的,等幾個時辰,自己就好個七七八八了。
「姐姐,知道疼,下次就別這樣了。」
「你教訓我?」
「不敢,我怕姐姐拔我舌頭。」
朝華嘴上說着不敢,藥粉撒得比誰都歡。
朝華認真地撒藥,我忍不住盯着他低垂的眉眼。
睫毛鴉羽一般遮住了眼睛,美得像畫。
我甚至覺得,就算是天界第一美人踏雪,可能也不及朝華的眉眼動人。
一個男子實在是不該好看成這樣。
「好了。」朝華抬起頭,正好和我的目光撞在一起。
我鄭重其事:「朝華,你長得不太安全。」
朝華笑了笑,打開了那個大瓶子,在茶碗裏倒了滿滿一碗。
「就當姐姐在誇我。姐姐,你說過要護我周全的,可要記得。」
朝華把茶碗推到我面前:「我之前從家裏偷帶的,不知道合不合姐姐胃口。」
茶碗中液體流動,酒香四溢。
我猶豫了。
「希兒,近日酬宴諸多,你不勝酒力,切記無論任何人勸都不要飲酒。」
那時殷禛剛剛成爲天帝,我還是個小小的將領,我和踏雪一月也見不到他一面。
「你怎知我不勝酒力?」
殷禛急着出門,匆忙地揉了揉我的頭髮,「你小時候喝醉了,偷偷跑到我房間撒酒瘋,都不記得了?」
我悄悄站遠了一點,沒有搭話,殷禛看了我一眼就匆匆出去了。
但是,從那以後我確實滴酒不沾。
「好喝嗎?」
我盯着杯中清亮的液體,想到宴會上踏雪喝完酒後皺巴巴的表情。
但是我手下的將領平日慶宴高談豪飲,推杯換盞看起來又似乎十分快活。
「凡間有句話叫一醉解千愁,姐姐試試。」
朝華兀自給自己倒了一杯,一飲而盡。
我揮手使了個術法關上了門,神識探出去在偏殿周圍巡視了一圈,確保無人後,我才端起酒杯,確保裏面真的只是酒之後,我才湊到脣邊輕輕抿了一口。
我舔了舔嘴脣,沒嚐出來什麼味道。
朝華的笑聲吸引了我抬起頭看着他。
「姐姐,你怕我下毒?」
朝華笑得太兇,眼睛彎起來,「我說姐姐,你可真不像個仙子。」
「本來就不是,我是將軍。」
朝華挑了挑眉:「將軍就是這樣喝酒的?」
許是真的被朝華刺激到了,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好辣,又苦又辣,還有點嗆。
我強裝鎮靜,催動靈力化解液體的灼燒感,可是靈力卻彷彿成了催化劑,我越是催動,灼熱感就越發強烈。
這個味道,我想起來了。
初到殷禛殿上,我想孃親想得睡不着。
但是那時我還小,話都說不明白,周圍又全部都是我不認識的人,我睡不着就一個人在狹小的房間轉悠,在角落裏看到了酒瓶。
我餓得厲害,也顧不上什麼君子不君子,小人不小人,直接打開猛灌了一口。
喝完後,我被辣得直流眼淚,但是好在腹中有了些東西,飢餓感不那麼難熬了。
我一個人蹲在地上哭,心裏想着,那個大哥哥是不是不喜歡我,不想要我了,不然爲什麼把我帶回來之後就不管不問,他身邊已經有了一個那麼漂亮的小仙子,是不是根本不需要我。
身體燥熱得很,心裏又充滿憂懼,我搖搖晃晃地跑出去循着記憶找到了大哥哥的房間。
大哥哥屋內點着燈,他站在窗前似乎在思考什麼。
看到我之後,大哥哥有些驚異。
後面的事,我記不清了,只記得我哭着鬧着要孃親,要喫飯。
大哥哥一直溫柔地看着我,看得我有些臉紅,但是骨子裏的傲氣又不允許我認輸,我只能紅着臉和他對視,不肯讓一步。
「姐姐,怎麼這樣看我?」
我看到一隻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抓住了那隻手,輕輕揉着,冰冰涼涼的,就像是哥哥這個人一樣,我拽着手貼到了我臉上,緩解了一些燥熱感。
「姐姐,你這樣,我會做壞事的。」
「哥哥。」我輕輕呢喃着,盯着面前這張模糊的臉,「你想對我做什麼。」
「姐姐,你叫我什麼?」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想湊近一點,看清這張臉,可是腳下一軟,我徑直向下摔,被攬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姐姐,你酒量差成這樣,還敢喝酒?」
這個聲音逐漸和記憶中的聲音重合。
「小孩,酒量這麼差,還敢喝酒。」
我只覺得身體四肢不聽使喚,只想向下墜,若不是有手臂託着,我肯定已經躺下了。
我捧起眼前這張臉,笑了笑:「我有什麼不敢的,我什麼都敢。」
我仰起頭,摟着眼前人的脖子,覆上了他的脣瓣。
好軟,輕輕一碰就陷進去了。
軟軟糯糯的,就像是我最愛喫的點心。
心裏這麼想着,我忍不住張嘴在這塊美味的點心上咬了一口,裏面的流芯淌了出來,我急忙舔了一下。
這個點心像是放久了,居然有點淡淡的血腥味。
我最討厭血腥味。
我猛地推了一下眼前的人,然後踉踉蹌蹌地站起來,使勁擦着脣瓣。
「姐姐,原來你竟喜歡這個調調,爲什麼不早告訴我?」
一團火紅的影子朝我走過來,攬住了我的腰,口中的熱氣噴灑在我額頭,還有點淡淡的香味。
「姐姐,今日是你生辰,你可以對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生辰……今日是我生辰。
我笑着捏了捏面前人的臉頰,涼涼的,滑滑的。
「我想要什麼都可以嗎?」我抓住眼前人的衣領,認真確認。
「嗯,什麼都可以,不管是什麼要求,我都會滿足姐姐。」男子的嗓音低啞勾人,我心裏的燥熱感慢慢變得平緩。
「那……」我朝男子笑了笑,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我想見我孃親。」
「今天是孃親帶我來到世間的日子,可是孃親都不知道我長什麼模樣,我想讓孃親看看,我長大了。」
我仰起頭,只覺得面前這張臉越來越模糊,最後變成了一張溫柔又不失英氣的模樣。
「孃親……」我喃喃喚着。
「姐姐,我不是……」
「孃親!」我又驚又喜,緊緊抱住了面前的美人。
「姐姐,你看清楚我不是你……」
「孃親,我好想你。」我把臉埋在「孃親」懷裏,使勁地嗅着,這是孃親的味道。
我死死地抱着,感覺手臂都開始發痛。
我聽到「孃親」嘆了口氣,然後手掌在我頭髮上輕輕釦着。
「孃親在,希兒想孃親了?」
我點點頭,趁着低頭的時候抹了抹眼淚。
然後抬頭笑着看「孃親」。
我不能在孃親面前流眼淚,我不能讓孃親覺得我過得不好。
意識越來越渙散,眼睛閉上總要好久才能睜開。
可是我捨不得,我捨不得孃親,一眼都捨不得。
後來一眨眼,我便躺在了牀上。
我緊緊攥着抓着孃親的手,但眼睛已經徹底睜不開了,只能聽到「孃親」的聲音。
「怎麼會有人把自己的生辰過得這般淒涼。
「看在你愛慕我的份上,我就不趁人之危了。
「睡覺怎麼還抱着劍?」
感覺到有人動玄鐵劍,僅存的意識讓我把劍又抱回了懷裏,夢囈般撒着嬌:「孃親,不要動它,危險。」
「這上面承載着我的煞氣,自然兇險,也不知道是哪個蠢貨,竟把劍交給你一個姑娘。」
「胡說,孃親身上纔沒有煞氣。」
說完這句話,我徹底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意識彷彿一直在下墜。
下墜……
剛剛恢復一絲神識,我立刻意識到我在一張陌生的牀上。
我猛地起身,腰間纏過來一隻手臂。
「姐姐,還難不難受?」
我把朝華往外一推,看了看周圍的環境,桌上還擺着酒碗。
我昨晚喝酒了?昨晚……
我記得朝華和我搶香料,然後我喝了酒直接就睡了。
殷禛說得不錯,我確實不該碰酒。
朝華被我一推,整個人趔趄了好幾步。
「姐姐,你害羞了?喜歡人沒什麼好丟臉的。」
我被朝華沒頭沒腦的話逗樂了:「我喜歡誰?我竟不知。」
「我呀,姐姐既然愛慕我,爲什麼強忍不說。」
我有些疑惑,只聽見朝華的聲音越來越低:「可是姐姐終究還是沒忍住,昨晚還趁着醉酒咬我……」
後面的字饒是我耳力再好也沒聽清。
我仔細看了朝華許久,頭部沒有創傷痕跡,身上也沒有,只是脣瓣有些妖冶的紅。
既然無傷,怎麼會莫名其妙產生如此離譜的幻想。
算了,可能術法修煉出岔子了,改天讓殷祀給他看看吧。
我拿起玄鐵劍準備出門,走了一半又折回來給了朝華一塊令牌:「這是你爹爹生前的令牌,拿着它可以進軍營,你若無事,就來軍營磨練一下,省得弱不禁風,日後再遇上壞人。」
朝華眼角勾起來,聲音有些刻意的溫存:「姐姐這麼擔心我,還說不喜歡我。既然如此,那我可以隨時見到姐姐了?」
這孩子怎麼回事……
我搖搖頭:「不能,你見不到我。但我自會安排好人教你。」
朝華修長的手指摩挲着令牌,聲音帶着點撒嬌的意味:「姐姐,早點回來,我等你,等你回家。」
家,回家……
我沒回應,直接提劍走了出去,今天還有一件大事要做。
我生辰的第二天是我和殷禛一起去拜見玉竹上神的日子。
這是幾百年雷打不動的慣例。
玉竹上神曾經是先天帝的摯友,天界的戰神,也是殷禛和殷祀的師傅。
傳言他年輕時曾聯合各族一起絞殺妖神,身先士卒,浴血奮戰,打得天昏地暗,不可開交,一身神力幾乎全廢。
但我對這段傳聞一直存疑。
因爲玉竹上神看起來並不像是一個喜歡殺戮的人,而且惜命得很。
殷禛上位後他就歸還了全部兵權,一直處於半隱居的狀態,每天都在研究如何延年益壽,與天不老。
我推門走進去,殷禛已經到了。
我一進門,就被人往蒲團上拽。
玉竹拉着我的袖子,把我按在了殷禛旁邊。
「唐希你個沒良心的,你說你多久沒見過我了?怎麼一年來一次,你還姍姍來遲!該不該罰。」
我看着這個一萬多歲的昔日戰神語氣像個無理取鬧的孩童,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真想不明白,這般生性跳脫的人是怎麼教出殷禛這個溫柔又冷淡的性子。
「希兒,你用了薰香?」
殷禛的話音剛落,玉竹就激動地指着我:「對對對,小唐希,你今天衣衫不整還渾身香味,昨晚被哪個仙人絆住了呀!」
腦子裏忽然浮現出朝華的臉,我被自己嚇得咳嗽了兩聲。
「上神,你胡說什麼。」
玉竹上神越說越激動:「小唐希,你也到年齡了,不妨收幾個人在宮中,你平日四處行軍打仗這麼累,回宮就好好在溫柔鄉里……」
殷禛冷冷地打斷了他:「師傅,希兒還小。」
玉竹上神撇了撇嘴:「還小!在你眼裏,小唐希什麼時候都小,四百歲的時候小,六百歲的時候小,如今已經八百歲了,是個赫赫有名的大將軍了,還是小。」
我試圖轉移話題,指了指一旁龕中的泥塑:「上神,這個癩蛤蟆是你親自捏的嗎?」
話還沒說完,腦袋上就結結實實捱了一下。
玉竹上神搖着碧玉扇子,吹起兩側微白的鬢髮,「小唐希,給我瞪大眼睛看清楚,這是玄武!不是癩蛤蟆。」
玄武……不是那個傳說中最能活的神獸嗎?
與天同壽,寓意真好,這老頭想得可真美。
「對了,小唐希,我有個寶貝送與你,你先和殷禛玩,我去拿寶貝。」
玉竹上神連顛帶跑地去了後院。
我不禁笑出了聲。
「怎麼回事?」
殷禛柔和的眼睛盯着我,聲音卻略顯嚴肅。
「什麼?」我收起了笑意。
「昨晚去哪了?」
「你走後,我就回宮了。」
「薰香哪來的?」
我頓了頓,答道:「我自己的。」
我想側過身卻被殷禛雙手按住肩膀又生生掰了回來,正視着他。
「希兒,別騙我。」
我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大概是意識到了失態,殷禛幾乎立刻解開了對我的桎梏。
「希兒,我不喜歡這個味道,以後不要用了,你若有喜歡的香料儘管和哥哥講。」
殷禛又恢復了平日溫柔多情的語氣,好像剛剛那一瞬間的狠厲是我看錯了。
玉竹上神一出來就意識到了我和殷禛之間冰冷的氛圍。
「怎麼了,我才離開一會,你們就吵架了?」
玉竹把沾滿泥土的古木箱撂下,嘖了兩聲:「殷禛,你怎麼惹到小唐希了?」
殷禛有些無奈:「我哪敢惹她,希兒現在長大了,脾氣大得很,已經數月沒給過我好臉色了。」
殷禛這話說得倒好像是我在無理取鬧。
我憤憤和玉竹上神告狀:「那還不是因爲你的好徒弟之前指示人殺了我手下將士的遺孀!」
殷禛思索了一會,笑出了聲:「希兒,原來你這些時日都在氣這個,我都快忘了。她不該去找殷祀。」
「不只是這個,還有其他的!」我下意識接完話,忽然感覺自己幼稚得很。
我一介武夫,居然和天帝討論政事。
但是那個妖精的死,那個婦人的死,都壓在我心口,時常悶得我喘不過氣。
玉竹上神忙打開了那個像是從地裏挖出來的箱子,「小唐希不氣,我這裏有寶貝,猜一猜,猜對了有賞。」
「寶劍?」
我試探性開口,但其實內心已經默認了。
我二百歲生辰那年,這老頭便送了我一把劍,我身上那些褪不去的疤痕有一半是玄鐵劍所賜。
玉竹上神一愣,語氣竟有些傷感:「說起來,我們小唐希長這麼大,好像真的一次都沒收到過仙子該收的……」
玉竹說了一半說不下去了,指着殷禛的鼻子好半晌:「你看看你,你怎麼養的小唐希。」
玉竹上神掩面匆匆離去,我好奇地湊到箱子跟前發現是一件紗裙。
流光溢彩,很是漂亮。
殷禛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我旁邊,聲音很溫柔:「喜歡嗎?」
「不。」我回答得很乾脆。
漂亮的衣裳自然要貌美的仙子穿。
醜人穿漂亮的衣服只會醜得更加突出。
殷禛看了看窗外,然後把紗裙拿了出來:「我母妃生前縫製的,難得他還留着,很適合你。」
母妃……綺夫人。
這是殷禛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綺夫人。
「希兒,我很快就要走了,穿上給哥哥看看。」
殷禛把裙子遞給我,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去。
只有在玉竹上神這裏,我和殷禛可以維持短暫的放鬆。
出了這個門,他是天帝,我是將軍。
見面也只能討論戰局了。
「不好看礙了你的眼可別怪我。」
「不會,在哥哥心裏,希兒最美。」
我疾步去了偏殿。
倘若剛剛慢了一步,殷禛就能看見我臉上的緋紅。
殷禛就是這樣說謊話不眨眼。
我若是信了,這些年的仗就真的白打了。
這是一件極其溫柔內斂的衣裙,耀眼但不奪目。
也許綺夫人也是一位雅正端方的女中君子。
我深吸一口氣,走了出來。
殷禛溫潤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讓我有些無所適從。
常年穿輕甲,冷不丁換了個如紗似霧的衣裙,我甚至感覺自己就像沒穿衣服一般,哪哪都不對勁。
而且袖子太短,我手腕上方的傷疤猙獰地暴露在空氣中,駭人得很。
「不合適,我去換了。」
「等等。」殷禛走到我面前,輕輕牽起我的手,手指拂過疤痕,酥酥癢癢。
下一秒,我被一個檀香味的懷抱結結實實地攏住了。
「你做什麼?」
這一切都太快,我什麼都反應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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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喫了整整三年的避子藥。天子駕崩時,卻說放不下我,要我陪葬。 可我想活着,便只得拭乾眼角涼薄的淚,去求一旁的首輔沈約,求他給我們母子一條活路。 沈約輕笑了一聲,輕佻的目光落在我的脣間。 「那昏君可以搶別人的女人,臣不介意效仿……」 1 我叫傅柔,曾是傅府不受重視的庶女,如今風水輪流轉,做了天子的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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