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那三年｜斷捨離個頭

雖說我很宅，但我的朋友們都沒我那麼宅。在新冠疫情還沒那麼嚴重之前，知道我沒工作的人都會來找我喝下午茶或吃飯或散心...等等，說實話我覺得有點煩。但到了三級警戒期間，大家一起宅了，此時我才真正體會到完全＂沒事＂是一種怎樣的境界，沒事到自認每天看小說打電動看影片非常忙碌的我都開始找點別的事做；包括蠢事，比如整理房間。

雖說我一直不敢聲稱自己對於美學能提出多專業的建議，但比這更麻煩的是，我對＂美＂的標準是極端的個人化！在整理的過程中，原本打算來個大刀闊斧的斷捨離，但沒想到卻出現了不少讓我當斷卻無法斷的情況；比如這種不知從何處來的文化：『服務獎章』這類物品，正方規矩不容置疑的美學表現法一向是我避之惟恐不及的！但偏偏就在我逃離職場前，硬是被頒發了這麼一個留之無用棄之可惜的＂服務紀念章＂。

當年我拿到這個百分之99.999%重量屬於無法回收垃圾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始作俑者！那個跟我同梯但人家比我認真有才又積極於是搭電梯升官的長官；結果對方微笑著坦言：＂雖然不多但真的含金＂，並且順帶指出那個真的＂純金＂的小位置！

想起這段往事，我便陷入要命的絕望......這比完全不含金還慘，我到底是要丟不丟呢？我受不了餘生都必須保留著這個不想讓它出現在人類視線所及之處的東西，那最後豈不是又要塞在抽屜裏面？！問題是我大部分抽屜的＂裡面＂空間已佔滿，現在放入的任何東西都是在最外面！

近幾年很流行的＂斷捨離＂概念，如果應用在家庭空間整理上，簡單的說就是：＂生活上最低限度所需的物品＂以外的都可以丟掉，我想＂服務獎章＂就是屬於其一。當我整理抽屜的時候竟還發現了更要不得的事情......還有另一個！那是前前某位長官新上任時心血來潮做給每位資深同仁，我覺得他一定是在消耗年度預算！

服務獎章這東西對我的生活完全沒有幫助。先不說我殺不殺人；就算要當成凶器它都不夠重也不夠堅固，更何況它不夠美觀到值得展示出來，萬一我臨時起意要殺人，那個身在抽屜深處的服務獎章也幫不上忙！而且文庫本大小的扁長方形一點也不稱手，你見過哪個推理小說的殺人犯去打開抽屜翻出裡面壓克力材質的服務獎章來殺人？好歹也要是某大賞的獎盃，情緒激動之下將手邊的獎盃一手舉起用力敲下！無須猶豫毫無阻礙地，獎盃完成它最壯大卻也最不屬於它的任務。我等市井小民難得殺個人結果凶器卻這麼不登大雅之堂，不幸落網也只能感嘆，我用一個不起眼的服務獎章了斷自己與被害人的未來，如此的不戲劇性、不悲愴，無從感傷也無可發笑。

根據我整理家中回收垃圾的經驗，「服務獎章」這東西多半會被我家社區的回收廠商歸為＂垃圾＂，也就是說它不是可以創造二次價值的東西。

也許有人說＂那就是個紀念＂！一個我工作這麼久的地方，確實有些可紀念的東西，最重要的是工作本身日積月累地內鍵在我身上的改變和影響，還有一群互相漏氣求進步的革命夥伴......但那塊壓克力＂獎章＂卻彷彿讓這一切變廉價了。

在一家歷史悠久的公司服務有個好處，就是你做得再久都不算老，因為你身邊永遠有把一輩子都賣給公司的開國元老，並決心為公司貢獻到至少６５歲。

＂把一輩子都賣給公司了...＂這句話在我工作那些年聽不少人說過。不只是自己公司的同事，還有廠商員工。我的公司歷史悠久，但配合的廠商們也都不遑多讓，廠商員工更是比我還清楚公司歷史，聽老人們倚老賣老一下也算是我身為晚輩的禮貌！但時間過去了，連我都也快變成老人了，當那些真正的老人面臨＂被退休＂的情境時，通常都是一句＂把一輩子都賣給公司了...公司竟然這樣對我＂！

在大公司工作，有個優點是他們會遵守法律。至少我的經驗是這樣的。但換個角度這也可能是缺點，尤其是當公司為你決定去向時，所有程序都有法理依據，沒得討價還價。比如公司認為你該換個職位、或該退休...等等，當這些安排不符合當事人意願的時候，通常就傷感情了。在我工作的那些年當中，遇過不少次公司主管大換血、內部組織重新規劃、部門裁撤......這些過程都必定有許多同仁會被裁員或被退休。在當時的我看來，這真的不是壞事。因為這是企業在改變上的需求，並非針對任何個人，而且公司絕對給足退休金，若你還差個一～二年，公司會有補償方案。尤其是裁員方案，在當時的我看來實在有點羨慕，很想趁自己還有點工作熱情時早點拿錢換工作。但這種事情是不給報名的。

當然不是每個人想法都跟我一樣。於是每當那種時候；我常常在公司的某個角落被某老人給堵上，聽他們哭訴自己如何為公司付出，這一輩子自認無愧於公司，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會這樣？我始終都不解，為什麼你們會有這種想法？我肯定新進員工訓練內容沒有這些。台灣的企業並沒有像上世紀的日本企業有終身僱用制，只不過我工作的這家公司碰巧不會倒而已，所以老員工勤勤懇懇兢兢業業，以為這就是一輩子。可惜外面的世界瞬息萬變，尤其遇上全球性金融危機時，承受最大壓力的就是老闆和平常頤指氣使的高層，做出改變是必然的。

但不論公司說業績多差，我還是照領薪水。更何況看財報雖非我的強項，也還不至於被人唬了，真的有虧損，但也真的有錢發薪水，這麼多年來一毛不少，一天不遲。

話說回來；當時我收到那個＂服務獎章＂時，我很納悶；這是哪來的傳統？公司感謝我？我壓根不信。如果當初被裁員的剛好是我的話，公司會因為感謝而多聽我一個要求嗎？不會。大家都是根據需求解決問題，依法辦事。

其實在我離職前二年就已經萌生退意，但當時父親突然離世，我就把這事情放著。就這樣又過了二年，直到有一天我產生一個念頭：我夠了！

過去的老員工把公司當成再生父母，心存感激。對我而言雖然沒那麼誇張，但我在這個工作上獲得的遠超過最初的期待，我也沒有辜負過這份薪水，雖然工作上並非所有人都是好人，但也沒遇過能傷害我的人。我相信這是運氣。

我感激這份運氣。感激這些年我遇到的好人壞人，感激勇於衝撞後活下來的自己。但這一切已經夠了，我人生還有其他事情要忙。

如果要感謝公司甚麼，我想就是感謝這家公司沒倒閉。但這麼說可能會引起誤解；人家可從未經歷過倒閉危機。只是這麼多年來身邊實在有太多朋友經歷公司倒閉、惡性裁員、欠薪......這一切就是讓數次萌生退意的我留下來的原因。

所以謝謝你沒有倒閉，雖然股價一直不怎樣，反正我不會買。還有我希望以後把製作紀念獎章的費用省下，你們可以拿去當春酒加菜金，不用謝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