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流亡師生冤獄案

張敏之，影像來源：臺灣轉型正義資料庫

1948年，山東流亡學校師生因共軍進攻，輾轉經青島、上海、杭州、湖南抵達廣州，後在陳情與協調後，超過五千名（有些口述記錄提到七千或八千餘人）山東流亡師生於1949年6月底至7月初，被送往澎湖、馬公島、漁翁島交由澎湖防衛司令官李振清安置。按各校校長在廣州與國防部、教育部、東南長官公署研擬的安置辦法，17歲以上的學生須接受軍訓，但准許保留學籍，繼續完成學業，16歲以下的學生則進入「澎湖要塞司令部附設軍人子弟學校」就讀。

李振清原為陸軍第40軍軍長，1949年5月，第40軍在河南遭圍全軍投共，李振清急需兵源重建軍隊，遂片面撕毀「半訓半讀」的約定，以「抓兵」形式強制將這群山東流亡學生編兵。7月13日，部分學生在澎湖防衛司令部操場受編，過程中有不少未滿17歲的幼年生也被編入軍隊，此舉引起現場躁動，學生李樹民、唐克忠等人在衝突中遭到刺刀刺傷。此後，煙臺聯中總校長張敏之、第二分校校長鄒鑑與軍方的矛盾逐漸加劇，而當時張敏之寄予山東政要的書函也都遭到攔截。煙臺聯中學生孫序振曾在受訪中提到：

「得知師部將採強硬手段對付學生的幾天後，煙臺聯中總校長張敏之先生來到連上探視我們，當時我正在作壁報，高興地跑出來迎接校長。……張校長看到我們大哭，難過地安慰我們：『不要怕！他有槍桿，我有筆桿，我要到臺灣去告他們。』」

9月15日，張敏之被誘至澎防部拘禁，軍方隨即開始擴大逮捕師生，並透過刑求與不當逼供，逐步鎖定師生的人脈網絡一一羅織罪名，至11月初止，已有百餘名師生遭到牽連。受難者欒秉傑：「我因堅決否認，備受嚴刑逼供，先是遭到蔡培基以一尺餘長的繩子朝頭、頸、胸、背猛打，昏厥倒地後再以冷水澆醒，爾後將雙手反綁在後，雙腳不及地，吊掛在屋樑上。」、「我與同學同囚關禁約二十餘天期間，共被吊二天一夜，三十六小時。除了遭吊掛，還受到三、四次過電的凌遲——將電線綁在兩根手指頭上，鞋襪遭除去，全身過電。過電霎時如大火焚身，髮絲如刺蝟般豎立，五臟六腑熾熱若火烤。」

楊從伯：

「我是最後一個被審問的，一進到房間就看到同學劉家才被倒吊起來，石頭壓在肩背上，還被過電，我跟主任劉含華上校說：『報告主任，我不是匪諜，我不曉得如何坦白？』他問我：『坦不坦白？』我說：『坦白。』……他們給我一份有固定格式的坦白書，上面共有十二條問題，我記得很清楚，最關鍵就是那第十二條：『你們的最高領袖是誰？』……最後才知道他們的用意，是要我們簽上張、鄒二位校長的名字。」

10月30日，近五十名山東流亡師生遭遣送至臺北的保安司令部，其中張敏之被控在1946年即被吸收加入中國共產黨，任膠東區執行委員，領導煙臺聯中的「新民主主義青年團」，鄒鑑被控擔任中共煙臺市黨部委員、煙臺「新民主主義青年團」主任，並陸續吸收學生劉永祥、張世能、譚茂基、明同樂、王光耀加入，七人於11月10日遭以「二條一」判處死刑，煙臺聯中第三分校校長徐承烈、教師周紹賢、學生孫仁山交保，教師季道章、蘇若冰遣返中國，其餘男學生被分配至內湖新生總隊，後編入陸軍第6軍服役，鄒鑑妻子崔紹萱、女學生李嚴萍、李寒梅、張靜然則送往綠島感訓。

王光耀曾在寄往香港友人的書信中抱怨：「有許多不自由的地方，起來反抗都被刺刀刺了起來，請願見李老鄉（即李振清）有濟南第一聯中兩位同學被刺。所刺在腳部與臀部，這全是李老鄉一手造成的……。」這些書信遭到查扣，致王光耀被控向共產黨洩漏軍情，同案受難者初福山後回憶：「其實我們都知道他並不是匪諜，他只是發個牢騷而已。」1949年12月11日，張敏之、鄒鑑、劉永祥、張世能、譚茂基、明同樂、王光耀遭押赴馬場町槍決，而學生王子彝、尹廣居則在看守所病歿。

初福山：

「在這個監牢裡，有兩個同學因為缺乏營養致死，先是王子彝，他本來身體壯得跟牛一樣，卻營養不良死了，而另一個同學尹廣居不久即不上他的後塵。叢蕃滋那時也很可憐，一個月沒有上大號，又無法瀉出來。」

1951年，國大代表談明華為煙臺聯中案伸冤，促使中央派員到澎湖調查，然而欒秉傑受訪時提到：「……覆審前，三十九師即警告我們要依軍方的說法陳述，否則，回隊後再秋後算帳。軍方除了語言威嚇，甚而覆審時也圍在外圈，用那銳利地眼神盯著我們，如此壓逼下，我們只得一一稱是，沒人膽敢翻供。」

時任陸軍副總司令的李振清曾說明：「當時有少數幹部，不明該批學生之性質，處事不免失當，有時引起反感，但終相信，此種現象必可於短期之內消除，且終能團結一氣，效忠國家。張敏之、鄒鑑等，為表示維護學生，討好學生，對於處理學生問題，態度不好，語多牢騷，則為事實，誣為匪諜似乎冤枉，處之死刑已屬過分。」惟此案受到當時的政治壓力，未能實質翻案，最後僅以「政府遷臺初定，如公然平反可能造成政府困擾」為由搪塞，對於山東流亡師生不當刑求逼供的軍職亦無一人受到刑責懲戒。

徵引書目
1. 許文堂訪問，鐘玉霞、簡佳慧、辛明芳、王景玲、周維朋記錄，《澎湖煙台聯中冤獄案口述歷史》（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2012年）。
2. 黃翔瑜，〈山東流亡師生冤獄案的發生及處理經過（1949–1955）〉，《臺灣文獻》，第60卷第2期（2009年6月）。
3. 黃端禮，〈讀國史館助修黃翔瑜的〈山東流亡師生冤獄案的發生及處理經過（1949–1955）〉〉，《臺灣文獻》，第68卷第4期（2017年12月）。
4. 〈張敏之等案〉，《國防部後備司令部》，國家發展委員會檔案管理局藏，檔號：A305440000C/0040/273.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