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涉水》︱所往已然有所得

《昨夜涉水》

作者：李蘋芬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23年3月24日

簡介

《昨夜涉水》是詩人李蘋芬繼《初醒如飛行》後推出詩集，共收錄其41首新詩，全書共分3輯：輯一〈鏡子〉、輯二〈致不具名者〉和輯三〈木質與雲堆〉，是李蘋芬自2019～2022三年間的創作。

循著《昨夜涉水》的詩徑，先是聽見詩人內心世界的跫音，後看見伊人地上遠去溼漉的腳印，最後交感旅程上風物的相遇，粼映著詩人的心靈與她心思所繫之人事物的對話。

心得

初讀李蘋芬的詩，如遇黑夜裡閃隱著微光的心靈，如未消融的冰靜置夏天──剔透晶瑩。

她在《昨夜涉水》的第一首詩安排〈熱天小事〉：

為此，他止住眼睙
張開雨傘，影子的形狀像一只碗
扣住眉眼
想起曾有人執意
往他的心間探勘

一面反光，另一面陰暗
他把自己剝下來，給別人穿

李蘋芬書寫一隻鬼在大熱天裡流著汗，看著大廈的冷氣漏水，陷入過往的回憶，那回憶或如鬼魅，那鬼魅或然就是自己。一椿雲淡風輕的小事，李蘋芬從旁觀者的角度切入，心事油然而生，『想曾經有個人想為自己止淚，而這和令自己掉淚的卻是同一人。』

我曾為我小妹朗讀裡頭的一首詩〈舊物〉，當時我們坐在客廳，興許是聊到我正在讀的書，我想與她分享李蘋芬詩裡帶來不可思議的快樂和才華：

你與你的
台詞偏誤。在幕間
走位像跳舞，繼續搬動遠方
敘述著舊物
再往後，是一座廢建築

我向小妹說，你知道世上有種感情，是兩個舊識久別重逢，他們想相談甚歡卻說話不在同一頻率，他們言不由衷的談些將來，到頭來卻只能盡聊些回憶，對他們倆而言，他們只剩下過去，沒有當下和未來。李蘋芬這首〈舊物〉便是這樣的感覺，默別走出自己生命的朋友，徒留記憶荒廢成更大的廢墟。

當我們以為李蘋芬的詩可能盡傾訴些私我情感，她忽爾詩筆一轉，引言路易士〈人類與蒼蠅〉，以蒼蠅換位思考，寫下有趣的〈蠅想〉，將詩的觸角拓展至對世界的觀察與成長的體會：

還有群敵在原處等候嗎，還有我們
未曾抵達的深淵嗎？
困惑更比往常
我沒有辦法撥開煙塵，倖免於水霧
我甚至，再也沒有辦法辨識
我們的模樣

李蘋芬的詩意境是如此豐富，散步在她的文字花野，好像隨時能掬起過去自己漫不經心卻意外烙下印象的一種既視感，那裡曾有個太過年輕的自己；然而，明媚的原野不時傳來低呼「孤獨」、「孤獨」的聲音，詩人卻對此從不掩映，讓自身懸浮的孤獨感堅定成她筆下最美的語彙。

如何讓一條孤獨的線
複疊成空間
有時我也不貪心，把誤認看作遊戲
最好的遇見，接近錯的邊緣 

──〈那樣的人〉

我私以為《昨夜涉水》書名來自《詩經．蒹葭》：「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表達一種人生的悲喜，無盡的渴求，永恆的失落。

然而，書名「昨夜涉水」四字卻帶有一種追往，所往似乎已然有所得，而不盡掉入傳統失落的窠臼。

我曾耐心等待，在逆流的彎道
某人踏水而來
不畏浸溼，不寒冷
只為遞給我一面鏡子 

──〈自己的情書〉

〈自己的情書〉是我裡頭最鍾愛的兩首詩其一，詩人這首〈自己的情書〉的結尾美得令人驚豔，同時將詩的格局再一推升，從普世情侶對彼此愛的索求裡跳脫，怦然心動：「他給我的不是愛情，而是我更深的渴求──認識我自己。」

以上，聊的詩都是輯一〈鏡子〉，我私以為輯一〈鏡子〉也最迷人，但當這樣想時，翻看輯二〈致不具名者〉和輯三〈木質與雲堆〉也有許多自己喜歡劃下的引線（笑）

我曾在2021年參加過李蘋芬一場講座，印象中她曾談到她在日本瀨戶內海的旅行經驗，當時裝置藝術的一場暴風雨，如今成為了她詩裡的一道風景。

在輯三〈木質與雲堆〉便能讀到李蘋芬旅行的足跡和風景，有趣的是，在她動人的文字下，似乎不見她這麼一個忙碌的人，為旅行事前準備的煩惱或愁容，或者流露出旅行的興奮；筆下的她仍是那麼冷靜而心思細膩豐富，能將抹抹的雲淡風輕翻飛作無限雪白詩頁。

我格外喜歡李蘋芬寫在全書之後的〈後記〉，有一段她寫到旅宿在東京的第三個晚上，她已經快把網卡的額度用完了，只為了辨識巷內餐館的菜單和聽歌，最後只剩下幾十MB的用量；還有，有間名字裡有櫻的舊旅店……，或許正是這樣的小事，拉近我們與詩的距離，我們與詩人的身影有了淺淺重疊的既視。

借用李蘋芬「昨夜涉水」一詞，即便有些小說的完成，是要涉水溯游去探索以前的回憶，我仍要舉足前進，趁那夜雨勢，不讓她知道我身溼透實則是涉水而來。

PS：另一首我最喜歡的詩是〈生刺〉。(或許會有人有興趣想知道(笑～))

▲李蘋芬《昨夜涉水》詩集書影。我特別喜愛它的書封，宛如宮崎駿動畫《魔法公主》裡會有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