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朋友到八方池的時候,有看到提醒大家要把登山杖尖套套上的標示。
我到八方池山莊的時候太混亂了沒注意到,不過猜想大概是為了要維護木棧道的關係,不難理解。
到唐松岳沒有困難路段,因此那天直接把登山杖收起來沒有使用。
不過,在橫尾的第一天,閒逛之間看到了標示。
「請用溫柔的心對待山徑和大自然。在沒有雪的情況下要使用登山杖尖套。」
原來是這樣!
不過,這件事情我始終心裡有點過不去。因為,登山杖尖套實在太容易掉了。
難道日本人登山,背包裡都有至少一個備用的登山杖尖套?還是他們本國販賣的不容易掉?登山杖還有這種國籍差別嗎?
不同於本國人下山後可能就回家了,我後續還有少許市區行程,登山杖的收納方式就要考量進去。如果杖尖套掉了,是還滿困擾。
猶豫著。
但是,不知道或不了解的話也就罷了,既然知道了還不去做,心裡會怪怪的。
算了,如果半路掉了,如果誰要說甚麼就由他去吧。打包行李如果有麻煩,就再去買囉。杖尖套這種東西應該不至於買不到。
也因此,這段行程的兩天裡,一路上很注意大家的登山杖。
真的。每個人,每個有拿登山杖的人的每一支登山杖,都有杖尖套,無一例外。
還好我有閒到去讀告示牌上的每一個字。
(不過,那個標示的英譯部分沒有包含這一點。超好奇外國人有多少比例知道這件事情?還是只有我很沒常識要看到標示才知道?可惜這一段路程遇到的外國人沒用登山杖,這部分無從得知。)
(又或是,他們放棄對外國人宣導,覺得本國人有做到就好?)
嗯,我自己有做到就好。
過了橫尾大橋,繼續看到登山的提醒標示。
一開始,是非常平緩的林間步道。
接近溪谷,展望漸開,但意思也就是上坡路段要開始了。
還是好多人。
上山下山都好多人。
讓與被讓,打招呼與回應招呼,雖然已經接受這是在此地爬山的一部分,還是覺得如果不要這麼頻繁的話該有多好。
趁著某個展望還不錯又不太陡的轉彎處,我停下來,想要趁喝口水的機會,讓後面的人先上。一位正下山的先生很好奇我看甚麼山頭可以看這麼久,也一起跑來看,還問我說那是甚麼山(大概以為我看很久是因為知道那是甚麼山吧)。
還好我真的有對過Peak Finder,可以說出那是南岳。
繼續上坡,到了Sガレ。
剛剛我讓他先行的那位先生在這邊休息。真巧,我也想休息。
除了因為又要喝水,而且,這邊的景實在太好,還有──時間又太早了。
在這邊就可以看到穗高連峰。定睛再仔細瞧,連涸澤Lodge和我今天要住宿的野營場,也都可以看得到!
高興的是,目的地在我看得到的地方。
嘆氣的是,還要爬那麼高啊。
厲害的是,沿途道路雖然多有破碎地形,但有幾段整理得非常完好,滿心感動感謝。
地勢越來越高,只要視線能找到樹冠中間的縫,就能看到大景。
不過,哎,本日關鍵字:登山杖尖套。
即使我每逢停下來,都認真記得把它塞得更緊一些,還是避免不了要走好幾次回頭路。
黑色的塑膠配件,灰色的石頭,和也是黑色的石頭縫。
還好我時間多,回頭走個一小段再爬上來還不是甚麼問題。但是可以不要一直這樣嗎?
回頭找了三次之後,登山杖彷彿變成我的第三隻腳──我看著自己的腳的同時,也會看一眼登山杖的腳。
在接近涸澤小屋和涸澤Hütte岔路口時,遠遠一個剛好高剛好瘦很陽光的女生下山走來。突然腦子裡閃過「如果跟這個人搭上話的話感覺應該不差」的念頭,也沒放在心上,然後快要擦肩而過時,她竟然主動跟我說:「今天要去哪裡呢?穗高岳山莊嗎?」
我很不好意思指著前方說,我只有要到涸澤而已。(沒有說出口的是:而且明天就下山了。)
面對這麼誇張的答案,她沒有露出一絲奇怪的表情,用坦然的笑容說:好好享受啊!
又是一次短短的美好的緣分。
岔路過後,往涸澤Hütte要繞過一個雪地。
途中,看到一個禁止通行的標示。Panorama路線因殘雪狀況禁止通行。
查看地圖,是一條從涸澤上屏風鞍部,再下德澤園的上級路線。
嗯,膜拜就好。
烈日中又是一陣沒有休止的陡上,終於,看到涸澤Hütte在頭頂那邊。
一鼓作氣爬完最後幾階,拍了照片,然後低頭一看,三分鐘之前才檢查過的登山杖尖套又不見了。
差點沒有趴在石階上把鼻子湊進去找。
每一次找到都覺得這應該是最後一次,下次應該就找不到了。
一邊張望,一邊期待網路的資訊可能與現場有誤差,我可能可以早一點紮營。
結果。
現場與網路資訊是有誤差沒錯,但是。
網路上寫營地下午兩點開始受付,現場寫三點。
我感覺是自己許願沒許好,反倒砸自己的腳。
一上到(算是涸澤Hütte屋頂的)平台,被眼前景色震懾,呆了好幾秒。
這就是穗高連峰。
有先看到風景了,等一下還有好幾個小時可以慢慢看。不如先去喝瓶可樂吧。
這瓶可樂讓我比較心安理得的在賣店前面有屋頂的座位區坐上兩個小時,看著眼前身邊的人來來去去,一批又一批,大家氣喘吁吁的上來,開心的吃喝一番,精神飽滿的繼續出發。
外面太陽曬得地板和欄杆發燙,我在裡面,卻坐到因偶來的風會冷到要穿風衣。
喝一喝,坐一坐,到山屋的建築去逛一下。
逛完山屋,去營地觀察一下。
熬到近中午,喝了生啤、吃了午餐。
這裡的生啤跟白馬山莊一樣,是玻璃杯!
實在太棒了。
午餐過後,不知第幾次,又晃到營地去看。
發現怎麼眼前的帳篷們有點不一樣。
變少可以理解,但怎麼好像多了幾頂剛剛沒看到的?
多觀察一下,發現還真有人已經在搭帳了。
怎麼會這樣!告示牌上面明明寫著:「如果有提前到達,紮營請稍等」的。
看來是沒有人在管他?
還是不敢輕舉妄動,先回賣店前面背了我的大包,來找營地占位子。
首先看到是比較山谷側的營地。
可以依循前人紮過的痕跡,找他們已經大致上整好的地。
有幾個「保留席」,離救難隊的小屋很近,應是供緊急時使用。
場地很大,選擇很多,因此可以毫無壓力的見異思遷。
佔了這塊地,走走又覺得那塊比較大;佔了那塊地,逛逛之後又覺得另邊景觀比較好。
後來是看中了主路徑旁較高(接近穗高)的那一側的通道第一排(這樣取水上廁所比較方便),前後有兩個人很明確是剛剛立了營柱撐起內帳,正把外帳披上去。
站在占好的營位上,想著我就要這樣占著就好嗎?
既然有人,而且不只一人,大家都紮得理直氣壯,我就來有樣學樣,反正真的不行,帳篷拔起來再紮下去就是了。
真要打開帳篷,才覺得這塊地有點小。
還好再往上一點點,還有一個小平台。
趕緊挪過去。
不過問題又來了,租借木板,到底是可以自己先去搬,還是必須等營地申請時再一起處理?
剛剛沒機會看到人家是否有先去搬木板(後來發現大家都自己去搬了根本沒等三點),也不確定我的這塊地是否適合用木板。
這地雖然大致平整,但還是有兩顆生根在地上的大石頭,並且不一樣高。感覺如果木板架上去,說不定整個帳篷底下會變成翹翹板或溜滑梯。要撿其他大小石頭把整個地面疊成一樣高,我的營地整理功力也還不到那邊。而且整理好前,應該就已經被曬暈曬熟曬乾了。
決定先紮好躺躺看再說。
感覺石頭不尖,狀況平均,沒有刺穿地布帳篷和睡墊的危險,也還在我的屁股肉可以應付的不適範圍內。右上左下兩塊大石頭以結果論來說有點因禍得福──它們把睡墊卡在中間,即使地勢有高低,睡墊因此不會往下滑。
整個帳篷紮好,才中午12:30。
已經紮好帳篷了,開心。隔壁帳連椅子都帶,歪在那裏好愜意。
回頭把倚在旁邊的登山杖收回來,嗯。
杖尖套呢?
剛剛那樣兵荒馬亂播遷五六次,一定又是掉在哪個石頭縫裡面了。
這次我投降。
放生了登山杖尖套之後整個人就自由了(?)
覺得先搭帳真是正確的決定,有點滿意,開始悠閒觀察別人的帳篷。
發現大家都有綁風繩。
嗯。我也應該要來綁一下。
一邊在心裡感謝提醒我帶風繩的朋友,一邊牽好風繩。
然後下午茶時間。
天色不佳時,有天色不佳的美。當雲瞬間都散開,更是不顧曝曬的,持續眺望穗高連峰冷冽陡峻的稜線。
剛才上過槍岳的我,對尖尖的山特別有感,覺得涸澤槍超可愛。
看了地圖,赫然發現涸澤槍是可以上去的!雖然不知何年何月才有機會,但知道有這個可能,還是好令人開心。
悠閒補充水分之間,我前一個可能紮營的空地上來了一個人,他把背包放下來,佔了位子。
如果他沒有紮在這裡,我就可以繼續擁有山谷第一排和稜線無遮蔽的雙邊景致。但是看在我很喜歡他的背包的份上,他紮在這裡我也沒有很介意(甚麼理由)(又,很介意是能怎樣,去跟他聊背包嗎?)
不過這塊地是真的有點太小了,旁邊的石頭又太大,要整地也是不容易。後來他搬家到山谷那側,我居高臨下,還是能正大光明的順便觀察他是怎麼使用那顆背包的。
繼續觀望四周。
如意算盤是:等等時間晚一點,帳篷越來越多,我要爬到涸澤小屋去看營地這邊的盛況。
但事實上是,人雖然陸陸續續來,但距離我想看到的帳篷海還很遠。
所以後來也就懶得上去涸澤小屋了。
沒有上去涸澤小屋,但他們的廣播聲一直與我們同在:「X號客人,您的餐點好囉~~」害得我明明有吃飽,卻覺得很饞,還好零食很多。但一邊啃著行動糧,不免想著人家那邊端著的或許是一碗熱熱的拉麵,遺憾身邊沒有一包泡麵堪以安慰。
有自己的帳篷,等待的時間就變得相當好過。雖然完全沒有網路收訊(唯一的收訊點是涸澤Hütte受付的門口,但也常常是看得到連不到),但山好多、帳篷好多、人好多,每種都好看得不得了,身體很懶但眼睛很忙。
三點一到,大家紛紛出帳,湧向受付處。
(什麼嘛,真的沒有人在管告示牌的)
我提交了我的紮營申請,大約是因為上面寫隔天是下山,而且只到德澤園,所以沒有被問什麼或提醒什麼,就付了錢過關,拿到一張設營許可。
(如果會被問什麼,大概內容會是為什麼不去爬山,為什麼排這種沒出息的行程?吧?)(當然不是也不會是,誰管你去哪裡,不要叫救援就好。)
把設營許可掛在明顯之處,覺得好開心好開心,好像得到了一張什麼使人前途光明的證書一樣。
真是莫名其妙。
繼續到處走走。
竟然看到這個休憩平台上,橫七豎八的大家都躺著休息。這畫面很不日本。
晚餐時間,輪到涸澤Hütte這邊廣播了。
邀請大家等等去參加山岳安全講座。
他們真的好認真。希望大家踴躍參加啊,我就繼續在這裡窩著了。
除了登山安全講座,不管山屋裡、救難隊的基地邊,都有非常多登山路況資訊和登山相關常識。
甚至,還放了一頂岩盔,旁邊標明「O年O月O日OO路線滑落獲救者的岩盔」,附加解釋,就是岩盔上那條長長的凹痕,救了那個人一命。
告訴大家,要戴岩盔、要戴岩盔、要戴岩盔!
晃來晃去晃來晃去。不想走了,就回營帳或找石頭坐著。看稜線、看雲、看雪溪,頭抬得痠了,就轉望向山谷。
時間平和的流逝,暮色撫慰著大地。
睡墊舒服的隔絕了所有的大豌豆,我感覺著自己在穗高的注視下、在天地的注視下,浸淫在這只有靠自己雙腿走上來才能享受的情境(明明只走了不到三個小時……)
晚上八點半。一陣一陣的風將我驚醒。
隨即而來的是大滴的雨,氣勢彷彿要穿破帳篷那樣的水滴,狠狠的落下。
伴著三分鐘一閃、五分鐘一聲的閃電和雷響,漆黑的四周一陣又一陣令人不安的亮光,震動在天上,也在地上。
我的風繩真的綁得夠緊嗎?我的營釘確實壓得夠深嗎?
如果帳篷真的有怎樣,我衝去救難隊小屋敲門,他們會收留我嗎?
起身將所有的東西集中,包在背包套下面。
強風持續吹著,方向很不妙的剛好直衝我帳篷的寬面。我無法安心躺著,坐起來用手撐著帳頂,對抗著風──雖然不一定有用,但彼時的我就是無法不做點甚麼。
九點半,風雨沒有停的跡象。
十點,情況依舊。更麻煩的是我開始想上廁所。
十點半,雨好像比較小了。打開帳門,那是我見過最有壓迫性的雲層:厚、重、灰黑、能量滿滿。明明還很遠,卻像有甚麼抵著頭頂讓人站也站不起來似的。那是一種不需要任何語言,最深沉、最嚴厲要你別輕舉妄動的警告。
我關好帳門,檢查一下滲水情況──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
把水擦一下,希望等等自己能趕快睡著。
在慢慢沉入睡眠之間,果然聽得同樣規模的雨,像是不滿剛剛被阻擋暫停似的,報仇般變本加厲的落下來。
但是我真的累了。累到可以在這天撼地動中把知覺關掉,把自己丟進深深的睡眠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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