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張愛玲《傾城之戀》——解析范白二人的愛情三階段，以及范柳原的一天猶豫時間

中學時老師有要求我們讀《傾城之戀》，再與電影綜合對比，那時喜歡讀的是武俠、偵探推理、倪匡，愛情小說頂多就是看看瓊瑤的《窗外》而已，對《傾城之戀》提不起興趣。那時只知道主角名字、故事發生在二戰時的香港，而當時幾乎全班女生都討厭范柳原，說他是渣男。現在重讀，好像比較能讀懂了。

故事講述白家六小姐白流蘇已二十八歲了，離過一次婚，回到娘家住，家裡的人總看不起她。家人安排了一次相親機會給流蘇的妹妹寶絡，讓她和三十二歲的范柳原見見面，寶絡拉着流蘇一起去，不料范柳原提議去舞廳，寶絡不懂得跳舞，反而是流蘇與柳原跳了三回。後來流蘇去了香港找柳原，彼此開始產生一點火花。流蘇很希望能離開家庭，她的目標是找個人作為下半生的倚靠；柳原似乎還不想結婚，一方面在人前裝出輕佻的模樣，又與流蘇非常親䁥，另一方面二人獨處時卻非常君子，這讓流蘇進退兩難。范柳原再次邀請白流蘇到香港，二人終於有了肉體關係，第二天，柳原卻對流蘇說他要回英國去，可以在香港租一間房子、聘了一個傭人，讓流蘇安置着。柳原出發不久，戰爭開打，香港受猛烈轟炸，隔天柳原回來了，原來是船無法出港，柳原把流蘇接到淺水灣飯店暫避。戰爭來臨，生死由天，二人才發現這個時候心中只有對方。戰爭結束，柳原和流蘇終於成親。「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

愛情初來時，什麼都是心機，二人各自有表面需要的東西，柳原可能只想逢場作戲，跳幾次舞就能說「我愛你」，柳原一生中應對無數人說過「我愛你」。流蘇最需要的就是脫離原生家庭白公館，她在裡面活得不像人形，但要獨自生活，除非學得一門求生技能，或是找到可靠人家。流蘇對柳原的審視和考慮最主要就是在於他可不可靠。表面測試，這是范、白二人愛情的第一階段。

柳原深明放長線釣大魚的道理，並非一般登徒子可比，從他逼得流蘇吃醋，又耍心機讓周圍的人誤會他和流蘇是夫妻，都有強勢主動的傾向，流蘇自然落在被動形勢，柳原要她吃醋，她果然吃醋。流蘇第二次到香港，仍然處於被動，柳原晚上進入流蘇房間，流蘇也無法抗拒，擒縱全在柳原手上。翌日柳原又說要去英國，流蘇留不住他，又不甘心回到上海，這是流蘇遇到的最壞情況。深層拉鋸，這是范、白二人愛情的第二階段。

作者在此來一筆關鍵轉折，正是點龍之睛，二戰開打，使柳原無法去英國。當時不比現今，柳原絕對可以趁機從流蘇眼前消失，不過戰爭開打後，「『死生契闊』，我們哪兒做得了主？」強勢的柳原在局勢之下做不了主，像一個人在大海中突然失去救生圈，柳原隔了一天趕回來找流蘇。熟悉香港地理的人就知道，當時流蘇住在巴丙頓道，而據柳原所說，他們被送到淺水灣飯店。巴丙頓道與淺水灣是一山之隔，若柳原是焦急迫切地關心流蘇的安危，走一天一夜總能從淺水灣走到巴丙頓道。柳原隔了一天才趕來，很可能這是猶豫的時間。

不過，柳原總算來找流蘇了，直到戰爭結束，柳原終於知道什麼都是假的，只有身邊有流蘇才是真的；同理，炮彈滿天飛，「流蘇的屋子是空的，心裏是空的」，流蘇也終於知道只有柳原回到身邊才能把心填滿。就在這個環境下，「他們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僅僅是一剎那的徹底的諒解，然而這一剎那夠他們在一起和諧地活個十年八年。他不過是一個自私的男子，她不過是一個自私的女人。在這兵荒馬亂的時代，個人主義者是無處容身的，可是總有地方容得下一對平凡的夫妻。」他們放棄了當一個自私的人，而是做一對平凡的夫妻，這就能夠他們和諧地活個十年八年。這是范、白二人愛情的第三階段。

二人成親了，「然而流蘇還是有點悵惘」，悵惘的是流蘇始終不是自己主動留住柳原，只是局勢所逼之下柳原作了留下來的選擇。「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張愛玲很明白地告訴我們，香港沒有陷落的話，結局就不一樣了。

2023.11.2 臺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