冏卿不「冏」

手邊里仁版《西遊記》以李卓吾批評本為底本。書裡寫到天帝任命孫悟空為御馬監管事（亦即一般人熟知的「弼馬溫」）時，有條批語說：「老孫該造箇冏（公）卿第矣。」里仁版校注者似乎認為「冏卿」乃「公卿」之誤。這類文本處理方式另見於第一回批語：「凡《西遊》詩賦，只要好聽，原為只（口）說而設……。」

「冏卿」一詞暗合現代網路用語，又貼切齊天大聖處境，很有語言喜感。但更有趣的是，確實有「冏卿」這種說法，用以代稱「太僕寺卿」，典故是西周天子任命伯冏為太僕正。

關於冏卿、太僕寺、御馬監，頗有幾點可說。首先，據俞鹿年《中國官制大辭典》，太僕最初的「主要職掌是傳宣王命，侍從出入」。伯冏的太僕正任命書也說：「今予命汝作大正，正于群僕侍御之臣。」這和後世演變成掌管國家馬政有很大的區別。

《西遊記》作者吳承恩是明代人，在小說裡引入明代官職是很正常的事。不過，無論古今，並非當代人就一定能通曉當代事，尤其像是一些與庶民、讀書人，甚或小官小吏關係較遠的官司執掌。明代《快園道古》記載太子洗馬楊守陳乞假歸鄉，途經某驛站時驛丞問他：「公職洗馬，日洗幾馬？」他回答：「勤則多洗，懶則少洗。」這應是楊守陳的幽默，又或者拐著彎笑驛丞無知，實則太子洗馬是東宮侍從佐官。

李卓吾雖亦是明代人士，批語所謂「冏卿第」卻甚為誤導現代讀者，不僅偶然貼合網路用語而已。《西遊記》裡孫悟空任職的官署是「御馬監」，不是「太僕寺」，二者分屬內廷、外朝不同體系。《大辭典》特別指明「皇室所用的馬則屬於御馬監，太僕寺與兵部均不得過問」。說得更明白點，御馬監是「明代宦官二十四衙門之一」。換言之，按明代實情，孫悟空若真作了御馬監的官，六根未得皆淨，jj 先得 gg，這才真是「冏」了。

換個角度看，這未嘗不是收束孫悟空這隻心猿的好法子。李卓吾常一副學究口吻，指點讀者注意這裡那裡寄寓養性保真的微言大義，對於此處大關節倒不置一詞了。難怪里仁版（嚴格來說是四川文藝版）校注者說李氏「批語多煩瑣無謂，價值不高」。

這麼一想，或許太上老君缺的不是一座火力夠大的煉丹爐，而是《七龍珠》亞奇洛貝那把武士刀，一笑。

民國一百一十三年一月二十一日於嘉義鵲枝寫譯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