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直到軍校畢業前夕,
我抽空回到台中的富蘭克林華美基金公司,
看了我存了整整三年的基金報酬。
原本我沒有抱持太多期望,
就當作存錢一樣想說要是有筆數目就可以贖回,
然後再看看接下來可以用這筆錢做些什麼。
沒想到我到了公司內一看,
我的帳戶內總金額竟然已經超過五十萬。
對那時候的我來說,
這是一筆我過去想都沒想過的天文數字。
於是這也堅定了我繼續存錢的決心,
由於軍校生畢業後下部隊,
我是戰管專長不是在高山就是在大海邊的雷達站,
都還可以領到額外的特殊加給。
加上三節禮金我估算每個月平均有約四萬二的薪水,
於是我首先決定要選一個加給最多的地方去。
其次是我打算將未來的薪水每個月投入三萬六,
一路存到我退伍後看看究竟能存到多少錢。
到了分發部隊前,
我問到我們戰管專長有一張金馬籤,
將會分發到東引雷達站,
每個月的外島加給不但高達一萬還可以現領。
這下前往東引頓時間成為我的第一志願,
於是在我跟潘明怡的通話中告訴她這個想法。
「你要是敢自願到東引去工作,
我一定不會等你,我們就分手。」
沒想到她聽到我的決定後勃然大怒,
丟下狠話威脅要分手就直接掛了電話。
之後我多方打聽才發現分發是不能靠自願報名的,
所有人都必須公開抽籤決定下部隊後的工作地點。
但世界上的事就是這麼巧,
一百多張籤、只有一張的東引籤,
卻還是在眾目睽睽下被我抽到手。
當我抽到東引籤時,
瞬間眾人等待抽籤的大房間內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看來除了我還真沒人想畢業後被派到外島去。
被分發到東引的話,首年只能休假返台一次。
過去在校期間我與潘明怡都是靠寫信,
以及她打電話到我們隊上來聯絡。
那個年代手機還不算普遍,
更何況東引雷達站根本沒有手機訊號,
只能靠一台插卡式公共電話對外聯繫。
而潘明怡是個單純的學生也沒有打工,
別說是手機連個Call機都沒有。
那天我們在電話中不歡而散後,
我不知道怎麼聯繫到她告知我真的要去東引的消息。
而直到我正式畢業前,
她也沒有再打電話到隊上來找我。
就這樣,三年的感情、自此擦肩。
少了牽掛的我一個人搭上台馬輪,
乘風破浪來到東引小島上開始我的戰管生活。
而我不知道的是,
在我畢業後她找不到我,
也沒有任何可以聯繫到我的管道。
於是她便隻身搭車前往台中,
循著我之前給她的地址找到我媽,
希望能得到關於我的消息。
但我媽不但讓她吃了閉門羹,
而且擔心戀愛關係會影響我在外島當兵的心情。
因此我媽不但沒有將她來找我的事告知我,
更沒對她透漏跟我有關的任何訊息。
文藻畢業後,
心灰意冷的她有次跟同學一起上中台禪寺參拜,
她問僧人如何能斷去塵世中的癡情眷戀、愛恨糾纏。
那名僧人如何回答她的我不知道,
但她自此剃度出家,
並憑藉著她外語專長前往美國替中台禪寺進行宣教工作。
直到我退伍後返回校園就讀興大畢業,
那時候臉書與網路社群正開始流行,
我因為好玩而實名註冊了臉書帳號。
就像我過去文章所說,
我的名字相當獨特、
是我媽當年生我前翻字典隨機取的,
全台灣相信就只有我一人有這個名字。
於是人在美國的她藉由臉書搜尋找到我,
並留言取得我的手機號碼後打越洋電話給我。
當她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
青春年少時的回憶、過往的愧疚與不捨,
隨著她的交代慢慢湧上我的心頭。
我跟她講了整整一晚直到天亮,
從我們最後那通電話的誤解、
一路講到如今彼此生活的現狀。
「你還會為我在沙灘上蓋起那間玻璃屋嗎?」
她在電話那頭問我。
過去我跟她經常放假共騎機車,
前往中山大學校內的西子灣堤防上。
我們總是無懼南部的毒辣陽光,
一整個下午坐在堤防上看著海,
說著彼此學校內發生的趣事、
還有我們對未來的嚮往與幻想。
她總是說她希望有天能擁有一間蓋在沙灘上的玻璃屋,
只要躺在屋內就可以聽著夜晚的浪濤聲、
直視屋頂上頭漫天的星星。
而我總會告訴她,
有天等到我經濟許可了,
我就會為她蓋起那間玻璃屋。
我們會在白天四處撿拾柴火,
到了晚上就在屋外的沙灘上升起營火。
「那火光肯定會很溫暖。」我對她說。
「為什麼?」她看著眼前的大海。
「因為火邊有妳、也有我。」
我回答,而她聽完後靜靜的笑了。
「回來台灣吧!不要再出家了!
讓我們把當年那間沒蓋成的玻璃屋,
再次一起蓋起來。」
由於感傷與負罪感,
我犯下一個大錯,
就是對她許下一個我無法兌現的承諾。
其實當時我已經有在大學交往四年的女友,
彼此的感情也相當穩定。
但因為這麼多年後我與潘明怡再次聯繫,
我以為那是我跟她此生最後的緣分,
我希望能美好的結束那一晚的談話。
但她還是跟當年一樣,
始終相信著我對她說出的每一句話。
一個月後,她結束了在美國的傳教工作,
隻身飛回台灣、
打電話給我提出見面的要求。
有交往對象的我甚至只能欺騙女友,
告訴她我是因為學校修教程的緣故,
所以必須前去高雄一趟。
於是我跟她相約在中山大學門口,
多年不曾回到高雄的我,
看著四周既陌生又熟悉的景色,
忐忑不安的等待著她出現。
但當她真的朝我走過來時,
她已經不是我過往記憶中的她。
她沒有過去所留下的一頭長髮,
細心為我準備的一身裝扮。
取而代之的是尼姑的素色長袍,
以及她那極為顯眼的光頭。
我跟她並肩慢慢走向過去我們總待著的堤防上,
「你記得你曾經在這裡答應我的每句話嗎?」
她看著大海頭也不轉,
就像我其實就是她眼前的這片大海。
「我們在這裡三年來講了無數的話,
妳知道我記性向來沒有妳好。」
我只能講出違心之論。
「你說如果哪天我們分散了,
無論是出於任何原因,
你都會因為後悔失去我,
所以用盡力氣去找我。」
她依舊沒有轉頭看我。
「可是妳人去了美國,
妳知道我是不可能找得到妳的。」
我說。
「所以你找過我嗎?告訴我。」
她終於轉過頭來,
那雙眼睛直視我的內心。
她的樣子天差地遠的變了,
但那個語氣、那個眼神,
我真切的感覺到是她。
「沒有,我以為妳單方面跟我分手了,
我自始至終都沒有嘗試去找過妳。」
我唯一能為她做的就是據實以告。
我們離開堤防,又慢慢朝著大門口走回去,
一路上她跟我分享多年來她在美國生活的點點滴滴。
「還俗吧!尼姑不適合妳。」我對她說。
「塵世間還有值得我依戀的事物嗎?」她問我。
「我啊,我不值得依戀嗎?
如果妳怕還俗後的生活不習慣,
有任何問題都能找我,我一定會陪著妳。」
「是嗎?你又在騙我、你這輩子都在騙我。」
「我沒有騙妳,我是真心實意的。」
「那我還俗,你娶我。」
我頓時嚇傻了,
向來能說善道的我,
此時腦袋只剩下空白。
「天底下就沒有其他人事物值得妳留戀的嗎?」
我支支吾吾的說。
「我這輩子就只有一個男人,在這個俗世間。
這個男人是我的孽,是我前世留下的業。
我只能為他而修,卻不是為己。
我修的每一天,我都希望能迴向給他,
讓他不會在這個凡塵俗世中再感到悲傷。」
她望向我,
「你呢?你能讓我不再悲傷嗎?」
直到這時候我才知道,
如果渣男這個名詞能具象化,
那肯定就是我現在的樣子。
我連對不起都說不出口,
因為我知道對不起也不過只是句推託之詞,
代表我無法有所作為、無法彌補她任何事物。
就這樣她仍留在空門中,
我仍浮沉於俗世間。
我只希望她說的一切都是假的,
希望如今我擁有的一切,
都不是來自於她日日夜夜為我的祝禱。
我的生命中出現過無數的女人,
有的對不起我、有的我對不起她。
但唯有這個人,潘明怡,
她將讓我愧疚終生、一輩子都無法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