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自己在廟口出身的朋友,
那時期可以分為兩類人。
一類是找貨批發或搶地盤當藥頭的人,
例如我的好兄弟阿偉便是這種。
另一類是自用後逐漸成癮,
想著邊用邊賣可以壓低自身進貨成本價,
阿偉身邊包括我的其餘人都可以算是這種。
無論是想賺錢的前者,
或是想省錢的後者,
兩者都像老鼠會或直銷一般,
不斷透過開趴呼朋引伴加入。
然後藉著同儕壓力或嘲諷或情勒,
幾次讓新成員免費試用成主顧後,
再來就必須自己掏錢購買。
之後一段時間當這群人又逐漸沉淪上癮後,
又會開啟新一輪的重複循環。
當時我雖在陽明山雷達站工作,
但國中時期在廟口認識的朋友沒一個善茬。
每回當我放假回台中大家蛇鼠一窩,
加上阿偉本身就是販毒的藥頭,
沒多久我自己也沾染惡習無法自拔。
跟一般毒蟲不同的是,
由於我們這群人多數年輕愛玩,
少數幾人也精通當時流行的銳舞Rave。
銳舞大抵上可分為三類,
最常見的是螢光棒舞、
少有人跳得道地的白手套舞,
和更少見的發光二極體舞。
我自己是跳發光二極體的,
舞技大概就是學到皮毛,
可以騙騙舞池裡的一般人及年輕妹子。
由於以上舞種在夜店裡跳起來都有助興助嗨的效果,
遠比當時夜店常見的台客舞更受歡迎。
因此我們一群人每逢放假,
便相約集合跳遍全台灣北中南各大夜店,
每跳一間當晚就能拿到該間夜店專屬的VIP卡。
而我們這群擅長跳舞的不良少年,
沒下舞池前在外頭各個都是妥妥的8+9,
舞步加身後瞬間人人都是最靓的仔。
不但很好跟其他不認識的來客以舞會友,
還經常當場就會有陌生妹直接黏上來。
於是那陣子我總是前腳部隊剛放假,
後腳朋友就開著搖下車窗放著超吵電音的改裝車,
來到部隊門口將我接走。
接著四天休假都是相同模式,
我們會先到桃園中盤商那邊備好整包的貨色,
然後幾個晚上就可以由北到南的一路搖回台中。
吸引陌生朋友加入我們是整段行程的重中之重,
大夥湊在一起邊跳邊嗑藥,
你買貨我們跳舞替你助嗨,
一筆筆生意就這樣成交下來。
要是兩邊有來有往合作愉快,
還可以再約下回見面交貨的時間。
而這群客人往往又會拉上新的朋友加入,
毒品產業鏈就在這一夜夜當中源源不絕、生生不息。
有一回在放假中,
我們來到台中一間新開的夜店踩場時,
我認識一個因為好奇而加入我們的女孩子。
本名她沒說我沒問,
外號則是當時蠻常見的她說她叫小兔。
第一次見面的場合是我在舞池中正跳著發光二極體,
她上前來問我可不可以將二極體借給她試試看。
這樣的橋段我早經歷過無數回,
當即就手把手教她二極體的基本跳法。
接著她和她的一群朋友就這樣加入我們,
當舞廳跳完後我們一大群人再度轉往我朋友住處續攤。
她是個純新手沒用過藥,
就這樣在大家慫恿下半推半就的開啟新世界。
通常這類型的續攤場合往往一言難盡,
場面放眼看去就是肉慾橫流四字可形容。
一群彼此陌生的派對野獸,
在藥物的加持下一夜縱情聲色。
等隔日太陽出來雙方大夢初醒就會分道揚鑣,
各走各路彷彿一切什麼都沒發生過。
那晚阿偉早早就公開表示對她有意思,
而其他人包括我都聳聳肩沒有意見。
每回到了續攤場合我永遠像是個觀眾,
雖然也用藥但喜歡獨自坐在角落中,
用著迷離的目光與神智看著場內發生的一切。
震耳欲聾的音樂聲、
那一個個交織交纏的男男女女,
在我眼中如夢似幻。
我不想裝神聖高潔,
我清楚知道自己所擁有的,
是早已經汙穢不堪的靈魂。
我從來不是個天使,
我早已被折去雙翼、墮落人間。
我看著阿偉從小兔身後慢慢環抱住她,
兩人小聲交談耳鬢廝磨。
我以為接下來阿偉又是十拿九穩的老把戲,
沒想到過了一會兒小兔笑笑的推開他,
然後向著坐在角落的我走來。
我看著眼神同樣迷離的她,
知道藥效有如期發作。
但她沒有失去神智變成情慾野獸,
反倒像個酒過三巡後的醉客。
「你怎麼不來救我?」
「妳看起來不需要人救。」
「那你對我不感興趣嗎?」
「至少在今夜,阿偉對妳更有興趣。」
「你可以帶我離開這裡嗎?」
「天亮以前、每個人藥效退去之前,
沒有人可以走出這裡,
就算是我也不行。」
「那你可以陪我聊天嗎?」
「可以。」
於是她拉來一張椅子,
並排並肩的坐到我身邊,
然後整顆頭微微倚靠在我肩上。
「給我你的電話。」
「要幹嘛?我不賣貨。」
「那就賣給我,
讓我當你第一個顧客。」
後續往往都是她主動跟我電話聯繫。
我們不聊天,
也許是因為彼此話都不多,
更或者是我們都不擅於用言語交流。
但她會問我幾時休假回台中,
然後出現在她其實可以不用再來的場合中。
就這樣我跟她日漸相熟,
有次她來了,
在被阿偉餵藥時搖搖頭說她不想吃。
「這是個流程,
不嗑藥的人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我跟她說。
「就算是你也不例外嗎?」
我點點頭,
然後她餵了我一顆藥,
再閉上眼睛餵自己吞下一顆藥。
「不喜歡?」
「沒,我很喜歡。」
她學會跟我一樣坐在角落,
讓自己安全的在人群中隱蔽起來。
也學會在嗑藥後如何不激怒對方,
安全的婉拒每個上前意圖不軌的男人。
「你為什麼喜歡這樣的生活?」
有次她問我。
「妳知道在這裡的每個人都見不得光。
而這些無法因太陽照射而得到溫暖的人,
就會聚集於此讓自己被純粹的黑暗包圍,
藉以獲得短暫的安全感。」
我回答她。
「你好奇怪。」
她吃吃的笑了起來。
「妳也很奇怪,
小白兔不適合這種地方的。
無論妳如何克制,
妳遲早都會被染黑。」
我對她說。
「也許我就是你說的,
那種必須讓自己被純粹的黑暗包圍,
才能獲的短暫安全感的人。」
她將頭靠在我肩膀,
隨著音樂聲與藥效發作,
我們閉上雙眼相互偎依著。
也許這就是純粹黑暗包圍中,
卻仍然吸引我們的短暫安全感。
小兔,吸引妳的,
是我們當時所處的純粹黑暗,
還是妳自以為是愛的安全感?
我當時忘了問妳,
妳可以告訴我答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