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六 • 炒泡麵】

副連長要退伍了！這在連上已經算是半公開的事情了，那離開後誰會來接任？就成了弟兄們私底下最常聊到的話題。有小道消息說，會由師部參謀轉調？也有人說會在進基地前，由前來支援的軍官直接上任？但沒有正式的佈達令，一切都只是「遙指部」甚囂塵上的傳聞罷了！

現實的狀況，比起誰來當下任副連長，弟兄們更能感同身受的，除了落實操課內容外，更加強了晚點名前的體能訓練，如此的精實訓練，都是為即將到來的基地訓練而準備著。

「注意，等一下洞八洞洞連集合場集合完畢，著汗衫、長褲，紮 S腰帶…值星班長通知安官開槍櫃…」在晚餐時間結束時，值星官站在長官桌前大聲地宣布著晚上的作息。

「唉呦~又不是禮拜五，那ㄟ做槍枝保養啦…」值星官宣布完，前腳才剛離開，坐在底下的弟兄們，就紛紛的交頭接尾的談論著。

按以往的經驗，禮拜五晚上最常見的活動，要不文康中心下電話紀錄，讓弟兄們到南雄戲院看電影，再來就是部隊進行槍枝保養。可今天才禮拜三耶，怎會？

「甘ㄇㄟ『落槍』？，安呢都刺激囉...」因為要紮S腰帶，比較有經驗的老鳥，立馬推論出，晚教該不會是要來個「刺槍術」訓練吧。

八點一到，部隊準時的在連集合場就定位，並且按照順序，一個個進入槍櫃領取槍枝。

「中央伍對準我，成刺槍隊型，向中看齊….」士官長以宏亮的聲音，向部隊發號著施令。

雖然這禮拜的值星官是陳排，可這刺槍術是士官長在士校訓練出來的看家本領，此時由他來帶領弟兄們，那是再適合不過了。

聽著口令，我們這幾隻菜鳥卻是一頭霧水、搞不清楚狀況。儘管在學校軍訓課或是兩年前在成功嶺時都曾演練過，可日子一久，早就把各項動作全還給當時的教官了。

看著學長們快速的跺著碎步，我們也只能跟著依樣畫葫蘆。

「基本刺預備!」在士官長的命令下，有經驗的弟兄，一個踱步、「趴」的一聲，拍著槍面，完成了「據槍」的動作。

「前進突刺、刺！」

「左側突刺、刺！」

「防右刺、刺！」

前面的幾個動作比較簡單，還勉強跟得上，可越到後面越手忙腳亂，幾個姿勢荒腔走板，惹得士官長不開心的直喊停。

「搞什麼呀？基本動作都不行…中心都沒教嗎？」士官長帶著慍氣，瞧著我們這群菜鳥。

士官長為了怕影響進度，所幸把我們這幾隻菜鳥，連同一些技巧不純熟的弟兄給挑了出來，好來個特別訓練，其他人則由資深班長帶隊持續訓練。

「我先示範一下，把槍伸出去時，右手握住槍柄，左手抵住槍身，把手伸直…」士官長用力的踏出了左腳，俐落的把槍枝往前送至定位，簡潔的動作，全然符合著「氣、刀、體」一致的精神。

士官長示範後，要求著我們也同步的做一次。可畢竟不夠純熟，再加上臂力不夠，與士官長的要求，仍有著相當程度的落差。

「媽的，才幾分鐘，手就在抖了呀！」士官長讓我們維持著突刺的動作，卻刻意的不收回。

別小看這一把M16A2自動步槍才四公斤不到，光是要平舉著，十分鐘的時間，兩手的臂膀就一整個發酸，就連肚子也跟著凸了出來，每個人的動作有著千奇百怪。

「這樣就不行了呀？是男人的話，都給我撐下去！」為了激勵大家，士官長不斷的用言語刺激著。

就這樣的，不斷的重覆著突刺、平舉的動作，半個小時過後，汗水早已浸濕了整件陸軍汗衫，而一旁訓練完畢在旁休息的老鳥們，則像是看著猴戲般的，蹲坐在一旁觀望著。要不是此時是由士官長親自帶隊，只怕又是免不了一陣的冷嘲熱諷。

好在，晚點名的時刻已經到來，暫時解救了我們這群已經手抖到不行的菜鳥。

晚點名剛過，本想說趁著十點就寢前，再到浴室去沖個澡，可人都還沒踏出寢室，安官就直接喚著我的名字：

「陳奕帆，連長找你…」安官一邊說，臉上還著莫名的笑容，頓時讓人有著一頭霧水。

忘了跟排值星報備，一個箭步，快速地的跑向連長室。在門前報上姓名後，得到應允後隨即入內。

「連長，李中如班長說你有事情找我…」我在連長的辦公桌前站好定位，小心翼翼的詢問著。

「媽的，那個『不自愛的』，自己的事情搞不定…」連長開口罵著，但我卻一整個有聽沒有懂。

「你等回把這份教案打好、印出來，十一點前送到參三科給訓練官…」連長拿出一份文件，要我馬上修改好，並且準時的送到師部。

原來，連長口裡那個「不自愛的」，指的是咱們連上的「參三」，由無線排的李中如般長擔任。這個李班長是個奇琶，也不曉得他是怎麼樣成為連上「參三」的，只知道他在前任連長任內掛階後，既沒上報台執機過，也從沒見他帶過部隊，1711梯的他，離屆退的日子只剩下半年左右；也許是因為資深，所以李連長就任後，仍讓他擔任參謀，可時不時就聽他抱怨著連長，並口中常嚷著不想幹這鳥差事。

今晚，估計是兩人又有些齷齪，所以李班長才會寧可擔任「20-22」的安全士官勤務，然後扔下師部交辦的任務不管。

現在的時間也就快九點半了，一份約莫十來頁的A4文件，如果拚一下，十點半前弄完，然後花個十幾分鐘走上師部，應該是不成問題！我的雙腿爬著斜坡，腦袋一邊盤算，一步步地往電腦室的方向邁去。

幾次前來電腦室的時間都是下午，像這樣的夜晚，今天好像是第一次。隔壁連辦的燈是亮著的，估計參一及管理連上財務的行政班長，現在應該都還忙著吧。

打開電腦電源，聽著軟碟「嘎…嘎…」的響聲，螢幕上顯示著熟悉的字樣「MS-DOS 5.0…」，這不就像是我畢業前，總趕著專題時的夜晚日常嗎？

「陸軍第XXX師，通信兵訓練計畫」我飛快的在鍵盤上敲下這幾個字。

這份文件看起來好像是某個師的訓練計劃，也不曉得連長從打拿來的？竟要我一字不漏的全照抄，唯一要改的，就只有單位及主官的級職姓名。

打字本來就沒什麼難度，即便是我剛學會使用的「新柏泰」軟體；我熟練的更換著字型、設定表格，半個小時的作業就完成了大半任務，唯一困擾我的，是頭上的燈光有著些許的閃爍，以及外頭傳來「炒泡麵」的陣陣香氣。

十點剛過就有人叫宵夜喔？我心中有著些許的狐疑，可肚子也不爭氣的「咕嚕…」地叫了起來。

軍中的伙食好嗎？！連上三餐都有四菜一湯，份量也比成功嶺的膳食還來的多，我個人是覺得還不錯呀！但也不曉得是否有人嘴挑？每每見到晚上總會剩下一堆剩菜、剩飯，可有線排的老班長們，還是常常十點一過，就要我們這些菜鳥去「小路」上拿外叫的宵夜，像是雞排、飲料、麵包什麼的，但最奇特的，莫過是來金門才聽說過的「炒泡麵」

據學長們的說法，炒泡麵在金門可是熱門的宵夜勝品，許多民間也都會做這一道餐點，只是個人的手法不同，風味也多有落差，但大體而言，就是使用兩包統一牛肉麵量，在煮開、放涼後，隨即放入豬肉、蛋、高麗菜、辣椒等配料，最後加上泡麵內附的調味包一起拌炒就算完成。熱騰騰的炒泡麵可謂香味四溢，只怕是隔著二十公尺，也一樣使人垂涎欲滴。

但說起炒泡麵，就不能不順便提一下這幕後的大廚師─「阿伯」。阿伯年紀大約是六十多歲，有著鄉下人的樸實，或許他的雜貨店就在營區的附近，所以連上弟兄們的生活所需，幾乎都是由他來供應；服務的熱忱、售貨的速度，都遠比到山外的商家來的迅速確實。除了飲食雜貨外，就連身上的草綠服、運動服，或著是白色床單的清洗，阿伯也能幫你處理。通常只需要三天的時間，你就可以從阿伯的手中拿到乾淨甚至是漿燙過的衣服，價碼也不貴，一件大約就是二十元，而且還可以月結，夠便民了吧。

更絕的是，台灣的「7-11」的便利超商才剛開始流行，但偏遠的離島─金門，因為運補不便利，所以街上仍是以百貨行或是雜貨店居多。但因為隨著軍人的作息，商家們也多在晚上七點就拉下鐵門、熄燈歇業。可這小店阿伯的服務，卻像是全年無休般的不用休息。

印像中，有一回準備上「12-2」的夜哨，可當安官的黃中正班長卻交待著我去「小路」上拿阿伯送來的宵夜。走在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人還沒到，遠遠就可以看到那「金旺90」的車燈，微弱的照射在地上

當我一手接過宵夜，一手把錢放到阿伯那一雙積滿歲月痕跡的手心時，阿伯竟還回我說：「少年ㄟ，辛苦喔！有啥需要夠打吼哇！(有需要再打給我)」，當下就覺得阿伯是打算幾點睡覺呀？為了賺錢還熬夜，真的有夠厲害的。

「碰！」電腦室的大門被推了開來。迎面而來的是剛下哨的參三─李班長。

「陳奕帆，是打好了沒？」李班長一邊卸下腰上的S腰帶，順便也把小帽給扔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我剛好按下鍵盤上的「Print」鍵，聽著印表機不停的在紙上打印著。

「你有去過參三科嗎？這文我來送好了，十點半了，你先回寢室睡覺…」這李班長人還真好心？趕著是把我的功勞全給搶走，也難怪連上許多人都討厭著他。

其實跟李班長並不熟，只有幾次的共事，多是他藉著副連長的口諭，以「作業」的名義把我從操課中給拉了出來，好幫忙他完成基前訓的前期文書流程。有線排的老班長們，為此頗為不爽，也曾當著面嗆過他：「你們無線排沒人嗎？幹嘛來挖我們有線排的啊？」。

這李班長儘管臉上陪著笑臉向有線排的學長們說抱歉，可後頭仍接著那一句官腔─「奉副連長的命令」，這話說得客氣，卻也擺明不買帳，你說怎不讓這些老班長們恨得牙癢癢的。

班長都這麼說了，我哪有說不的餘地，況且我也真沒去過參三科，那個訓練官長啥樣？我還真不曉得。看著班長熟練的把打好的文件裝訂好，一個甩門，逕自的離開了電腦室，離開前，只丟下了一句話：「大仔找不到人交接，要不你來當我徒弟好了…」。

接近十一點的夜晚，是有那麼點寒意。本該是回寢室就寢的我，卻有著整晚想窩在這裡的衝動。可想而知，此刻的有線排寢室，肯定又是一堆菜鳥被叫下床來「幹譙」，晚點名忘記報備作業的我，肯定現在又在排裏黑到發紫，現在一回去，那準又會被釘到滿頭包。越是這麼想，兩腳越是不想移動，只想坐在防潮箱上發著呆。

「咕嚕…咕嚕」腸子再次傳來陣陣的飢餓感，而且餓到有點讓人發慌。

晚上的刺槍術練習，早就把晚餐吃下去的熱量給消耗完畢，可眼前哪有什麼東西可以拿來充飢呀？

我環繞了一圈房間，除了那牆上鎖著的一扇門，當下就只有屁股下的防潮箱裏不曉得藏了些甚麼？防潮箱的蓋子有些沉，一打開後，裏頭只堆放了一些泛黃的文件、書籍，好像也沒啥特別的東西。

我隨意的翻攪著，「咦？有瓶果醬？還是康寶的！」

從文件堆裏挖出這一瓶只剩下三分之一不到的草莓果醬，找了一圈，上頭標示的有效日期是

「1995.10.3」

我不免苦笑著，這不就是我入伍的那一天嗎？那距今都兩個多月！早就過期了！這這能吃嗎？可嘴裡忍不住所嚥下的口水，是代表著身體想偷嚐一口的誠實呢。

用力的旋開了蓋子，伸出食指用力地挖上了一口，然後慢慢地放進了嘴裡。是甜的！好像沒壞耶？當下就像是打翻糖罐的孩子，連忙的多挖了幾口，只為了滿足這嘴饞，加上做壞事的刺激。

「趴達…趴達…」有腳步聲從石坡上走了過來，趕緊把果醬扔進了箱子，假裝還忙著打電腦。

門被緩緩地推了開來，不是參一、也不是參三，竟是排裡的柱仔，滿臉橫丘、瞪大眼睛的看著我。

「你為什麼沒有報備就來作業？害恁爸被幹譙…」柱仔生氣的說著話，手裡還不停地敲著門。

「報告班長，是連長找我，我一趕就忘了…」我支支吾吾的說著，這件事我的確理虧。

敲門的聲音，引來連辦的參一前來察看，剛掛階的柱仔，發現驚動了資深班長，這下哪敢造次，只丟下去一句，要我作業完就回去睡覺，隨即夾著尾巴逃回寢室。

畢竟是不同排組，再加上我是連上的新兵，擔任連參一的林中宏班長也只是交代著我，如果弄完就趕緊回去，別在這逗留，隨即又走回去連辦。

瞪著眼前的電腦螢幕，我知道一直躲在這裡不回去，那肯定是不可能的，腦海裡也不禁的想起李中如班長剛剛說的那一句話。

成為參三的徒弟？那未來也會晉升為連參三嗎？還是指的是當他的電腦公差？那分在有線排的我，可能嗎？

本來還想等李班長回來拿小帽時，打算好好的問問他，可參一正在關上連辦的大門，我很怕他等回會探過頭來看著我在做甚麼？那還真難解釋呀！這下，只得趕緊關上電腦、牆壁上的燈光，早先一步離開了電腦室。

附記：

當年炒泡麵儘管一份要價五十元，可麵香、味足，幾乎是金門服役弟兄們的最愛。連上常見的宵夜除了炒泡麵、雞排，老鳥們也常會叫上一瓶「阿比」─維士比來喝，有時喝多了還會發酒瘋，一個不小心驚動了連長，那隔天就是來個全副武裝在連長室前排排站。

比起老鳥們的「阿比」，我們最常喝的就是阿薩姆奶茶。從一開始的原味，到後來出現蘋果口味，因為贏得弟兄們的喜愛，也常常是茶餘飯後做為賭注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