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有貴挑店面是有經驗的。他知道小與小之間至為關鍵的差別說穿了重點在於「看起來」,知道能令人產生這種錯覺的空間多半得利於房型和採光,於是定了主意專找臨近大市場 兩街交角處的敞亮小店面房,因不置座留客,一切裝潢從簡,後一大半隔作廚房、倉儲;前頭砧案、櫥窗、貨架、錢櫃一溜倚牆,正側兩面開門迎客。相較於那些携金過渡的財主,這兩人手頭上金源有限,一切計議,只得從長。雖然眼前店面現不是自家的,心裡想的也是天長地久,廚房是這店裡得用上一輩子的心臟與靈魂。他們得了些新鮮資訊,那陣子有點空就頂著烈陽二手市場裡尋估淘寶,忖度所需,五、六成新的小冷藏櫃靠著磚砌料理枱,兩口瓦斯供火的爐具弄得他們膽顫心驚,擦著一根洋火柴往裡扔時,總有那麼一秒自抑,才不至於轉身逃跑,跟小孩兒過年燃炮仗簡直同一心情,老防著一旦失手釀成驚天動地的爆炸案。一把把錢花得即使心痛,眼前一套東拼西湊、半新半舊的「現代化廚房」也足以令兩人自豪,遠遠地對著舊日煙灰瀰漫的柴火灶台儍笑揮別,丁有貴悠悠仰天長嘆:「我們算是趕上啦。」一番生離死別、去國離鄉的顛蕩,心肝腸肺都血淋淋地換了一副,不抓點什麼新事物在手上怎能甘心。
一方面還是小攤車的營生,一方面是「未來」折騰,丁有貴這是一日日熬心積出來的病,某天終於在瓦間前一頭栽倒,接下來的事,只得全由心力有餘的後生一力承擔。他就是佔個著心不著力的位置,每日見人進門只半撐佇著身子問:「怎麼樣了?」
忙得怎麼樣了?店裡怎麼樣了?房子找得怎麼樣了?」
他的心意於二處徘徊,一是出店門往東過兩條街,拐進小巷子裡三層小洋樓頂加出來的閣樓;一處是後巷往南稍遠處舊合院改建成的平房。這會兒若是他單身一人,丁守道一定選擇閣樓,價錢便宜不說,有水有電也不說,就他這身,每天出入爬個三四層、百來階都是小事一件,單憑一份洋相在舊人眼裡就是傾國傾城。「若真能住這兒多好哇!」,他前前後後已經去看過三次了,但只要一想到師傅、計議一旦從長,小平房的優點就一項項的脫穎而出,依於對南京城那些老師傅的舊憶,他想得見師傅變老的樣子,甚至,想得見老人天天在樓梯間折騰得吱歪生疼的腿骨,想得見多年之前,背負著這人倉惶夜奔的晚上。「小平房挺好的」他決了心意後興沖沖地對丁有貴說「獨門獨戶,出門就見得著天日,鄰居也親切些。師傅您都想像不到那洋樓!樓梯間裡白天晚上都是陰乎乎的,見個影子都不知是人是鬼。明兒,我和房東約了時間帶您過去看一看,您看了滿意就定下,整理妥當不過小半個月,我們可就一點一點把家當雜什往那兒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