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心瀟灑

倪匡品評過的金庸小說人物不少，我多年前大致翻了一下，印象最深的是倪以「傷心瀟灑」作為《笑傲江湖》中衡山掌門莫大先生的總結，對照書中的莫大，我覺得這四個字真有意思。直到書末，五嶽劍派原本的掌門只有莫大仍在世間，且金庸總稱他莫大先生，書中其他人物卻無這般禮遇，想來金大俠對這位衡山掌門不失敬意。

莫大身為配角的配角，出場很少，戲份也不多，若讀者忽略也不奇怪，我倒是素來鍾愛古怪的小角色。這位衡山掌門貌不驚人，看似尋常市井小民，時而吐屬文雅，時而言語粗鄙，全無一派掌門氣度。儘管最愛胡琴，卻連一曲纏綿宛轉的「鳳求凰」都拉得不掩淒清蒼涼，他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

《笑傲江湖》莫大出場寥寥可數：初現是捍衛自己的聲名，江湖豪士胡吹莫大與師弟劉正風的恩怨，他扔下二次：「你胡說八道。」露了一手一劍削去七隻茶杯半吋，茶杯卻不倒的絕技便揚長而去。再現是殺費彬，救了臨危的劉正風和曲洋等人，這二段突顯莫大劍法如鬼似魅，和他出人意料的行事風格。

第三次出面是幫令狐沖照料恆山眾多女尼，好讓令狐沖率領群豪入少林寺救任盈盈。此為莫大本人開口最多的一次，他和令狐沖喝酒夜談，以同輩論交的姿態，照拂這個江湖浪子，十分溫暖。到了少林寺正教十大掌門與日月神教任我行等人的爭鬥，莫大僅為擺設，就杵在那兒。

五嶽劍派於嵩山比武奪帥，莫大武功夠不上頂尖，但衡山掌門總要亮相，此時顯現莫大精於算計，多少實力作多少事的務實作風。他原以岳不群為對手，誰知岳靈珊代父應戰，峰迴路轉意外為岳靈珊所傷。比之泰山派內鬨精英折損，嵩山派面子裡子全失，缺乏高手的衡山派尚能保存顏面，已屬難能可貴。書末只聞琴聲「鳳求凰」，祝賀令狐沖與任盈盈新婚，莫大本人並未現身，呼應之前的神出鬼沒。

我喜歡莫大。與書中其他人物相較，莫大並非英雄，只是一個稍稍秀異的劍客，進退自有分寸，儘管無法與真正的一流高手相提並論，卻別有姿采。劉正風批評莫大俗氣或為事實，不過，俗氣也就俗氣了，俗氣之人不假裝優雅，也是本色。不過，莫大為何始終鬱鬱？

金庸沒告訴讀者答案。傷心總是難免的，歷代歌手早就唱給大家聽。漫漫人生難免傷心之事，想躲也躲不掉。若在不傷心之時，要求自己維持一點體面，撐持渡過萬念俱灰的心碎時刻，收拾好傷口再出發。意氣風發之際，誰都瀟灑；處在生命低潮猶能維持風度，才是真瀟灑。

也許，傷心和瀟灑可以同時並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