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約兩週南下一次，有時一次去三天兩夜，就會連著兩個晚上都去找他。我開始會在意我的表現，有一兩次實在太累，還吃了威而鋼。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幻想，我感覺他有幾次很投入，他告訴我他沒有很喜歡sex，但喜歡跟我sex，其實這種話誰聽了會相信？但他確實有表現出喜歡和我sex的樣子，只有在歐美A片才會看到的女人做愛時的模樣，我在和他做愛時看到了。

做完愛我們聊天，或有時候不做愛純聊天，於是我慢慢蒐集了他的故事（雖然不知是真是假，也許真假參半）。他出身北越下龍灣附近的漁村，媽媽是韓國人（不知是皮條客亂說，還是我聽錯，他其實是越韓混血才對），但小時候家裡蠻窮的，媽媽就跑回韓國了。他長大一點以後很嚮往韓國，聽韓團、化韓妝，一直很想去韓國，唸小學時有去韓國跟媽媽住過，但討厭媽媽，還是比較喜歡爸爸，後來念完書到河內工作了一兩年之後，就透過婚姻仲介成功嫁到韓國。但他婚後一直和老公激烈爭吵，最後沒有離婚就跑回越南了，但家裡實在太窮，後來他就來高雄賺錢。他的目標是要買一棟四層樓的房子，一層給爸爸住，一層給姊姊住，另外兩層自己住。然後他也想生一個小孩，但不想結婚，不想要有男人。

我想這就是徹底的暈船，或是一種詐騙，是自古以來青樓女子的手腕，只是我之前遇到的小姐程度都太差，以至於讓我一眼就識破，他則箇中高手。開始去那棟大樓時是夏天，到了秋天，他說他錢快賺夠，機票也買好了，年底要回越南，我開始問他有沒有可能和我出去玩？他說不行，他姊姊和姊夫會不高興（不是親姊姊）。後來有幾次他要我做愛的時候拿掉保險套，射在裡面，因為他想要小孩，覺得如果是我的還不錯，因為我是一個很簡單的人（他的意思是單純），我一邊覺得怎麼可能，根本是在找死，但又覺得沒道理，他有什麼必要騙我？主動做這種事圖的是什麼？在我還沒想透的時候他就拿掉我的保險套了。

好吧，後來我才知道，無套在資深嫖客的口中只是一種「玩法」，不常見但不是沒有。也許他那陣子都在和其他嫖客玩無套，吃了避孕藥也沒差我一個，傻子如我，還真的是很「簡單」。

我和他開始用微信聊天，但他不會打中文，我就用google翻譯成越南文，甚至偶爾會打電話給他，聽到他在上班，上班的時間還很長，開始會覺得捨不得⋯⋯

這段時間我一邊拍著政府標案的紀錄片，一邊在家裡當好老公、好爸爸，我發現我的性情變得穩定，對小孩更有耐心，而且最重要的，我開始對老婆有感覺，不論是性還是愛，都找回了結婚前的感覺。我感覺婚後這幾年像是被一層繭給包住，是令人窒息的蠶寶寶那種繭，也是讓人不再容易受傷的手上腳上摩擦久了長出來的那種繭，如今繭被剝除，長出新肉，我的皮膚可以感覺到痛，心也可以重新感受到喜怒哀樂了。

我會在路上牽起老婆的手，會在小孩睡著後向他求愛，也會在他很辛苦的時候抱抱他、摸摸他、親親他。他很驚喜於我的轉變，因此我們的感情也變得很好。

我之所以能這麼鉅細靡遺地敘述這段記憶，不只是因為這段記憶特殊，也是我在那之間一直有反覆梳理發生的這些事，並且記錄下來。雖然在做背德的事，但同時也自詡為藝術家、創作者，這一切只要換一個角度看，包含嫖妓，包含暈船，包含揮霍金錢，一切的切都只是一種田調，是我必須投入、付出的。

在天氣轉涼之後，他不再去那棟住商大樓，他的姊姊、姊夫幫他在高雄知名地標租下一間套房，直接在那裡接客，於是價錢也變高了。但隨著愈來愈接近他回越南的日子，我也愈來愈頻繁的去見他，工作的款項還沒下來，我又開始入不敷出，最後我把壓在床底，結婚時岳母給我戴上的金項鍊拿去典當，換得和那個越南女生在平安夜和聖誕節纏綿整整兩個晚上（而不是以往短短的一兩小時）。至此，我知道自己已經墮落到無法再用田調當遮羞布，隱隱覺得再這樣下去終將被反噬，但我就是克制不住慾望⋯⋯

那個冬天，我們一家三口去了一趟鹿港，是共學團的活動嗎？不太記得了，只記得我們拍了好多好開心的照片，很幸福美滿的照片，我抱著兒子倒栽蔥，或是讓他跨坐在我的肩頭上，他笑得很開心，我也笑得很開心，是老婆幫我們拍的照。但到了晚上，在他們都入睡之後，我就起床，把自己關在廁所裡，和那個越南女生聊微信，他得工作的時候，我就翻看他的臉書，看他更早以前的照片。

那年的跨年，一如往常平凡，我們一家三口不想出去人擠人，計畫隔天早上再出門去看當時正在上映的可可夜總會。於是我們在附近簡單吃了晚餐，打開電視，倒數，5-4-3-2-1，happy new year！然後就去睡覺了。清晨五點，我矇矇醒來，發現老婆不在床上，不在家裡的任何一處，我的手機也不見了。到書房打開電腦，看見畫面停在那個越南女生的臉書帳號。我腦子一片空白，慢慢起身，回到臥室，坐在床沿盯著熟睡中的兒子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