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有雷,請斟酌觀看-----
《春行》的開頭是一個長鏡頭,畫面中一位穿著黃外套的人坐在瀑布旁,山明水秀,瀑布聲與鳥鳴不絕於耳。這樣的開場令人有些不理解,然而看完電影,回顧這一個畫面,觀眾心裡只能留下惆悵與遺憾。
精妙的人物塑造
阿欽是一個自尊心極高的老男人,有著上世代父權的遺毒,會對老婆說出「男人在說話,女人家不要吵。」對於這樣的人物,大部分人會對其反感,但演員精湛的演技與編劇精妙的台詞,將這名老者的生命狀態與困境展現得淋漓盡致。家裡水管壞掉,儘管自己力氣與能力無法修好,仍不借助他人幫忙。當他看到老婆替人打掃時,像是不認識般經過。買水管時,明明經濟並不富裕,仍要打腫臉充胖子,說著換一個幫浦也可以,甚至謊稱自己的兒子事業有成,在中國工作。搭公車時,其他乘客上車,旁邊位置空著,會用物品刻意佔據座位,拒絕他人進入自己的領域。在阿緞跌倒的那場戲,導演很巧妙地運用階梯,以及兩人行走時的前後位置,表示兩人的關係地位。阿欽從原先厭煩阿緞的碎念,不斷快步往上走,將妻子甩在後頭,到發現阿緞跌倒,慌張地上前扶著她。阿緞起身後,兩人的位置便對調,阿緞走在前頭,而阿欽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
阿欽表達愛的方式,非常彆扭卻十分寫實,他願意在公車站前從早等到傍晚,卻不肯開口表達對妻子傷勢的擔憂,拐彎抹角地問妻子醫生如何敘述她的傷。阿緞的停頓,與對丈夫稱「自己壯得跟牛一樣,還可以繼續伺候他三十年」,可知阿緞或許因為家境,並沒有去看醫生。
阿緞極盡自己的全力愛著這個家,甚至記下兒子伴侶的生辰,替他拿衣服祭改。她不停操煩家中的瑣事,那些嘮叨與碎念,讓阿緞就像是生活中會遇到的人。
濡濕的別行
阿緞要去賣回收的早晨,此處的鏡頭也十分細膩:受傷的阿緞準備出門,拿著一大袋回收,另一旁阿欽沒有出來幫助養家的妻子,往另一個門走去。阿緞吃力地開門後,又自己關上門,兩人背對分離,彷彿暗示觀眾,這天是兩人相處的最後一天。
透過螢幕都能感受到整部作品的濕氣,電影內極少有陽光明媚的場景,大多都在下雨、陰天,盈滿悲傷的氛圍。或許是濕氣太重,阿欽在封存阿緞遺體時,巨大的冰箱和鹽,使得死亡變得乾燥。只要冰箱關起來,一切悲傷與痛苦都能掩埋在裡頭。自始至終,屋內破舊的管線沒有被修復,就像阿欽家庭的裂口不會痊癒。水滴一點一滴流下,時間也不停流逝,阿緞的死去,阿欽的生命也跟著死了一半。開頭與結尾的瀑布也貫穿全劇,屋內的瀑布磚瓦是阿緞兒時的美好回憶,阿欽在阿緞死後,帶著阿緞的骨灰,穿上了亮色衣服,終於去見了瀑布。像是《大象席地而坐》的最後一段,主角親眼見了大象,可大象不如他所想像的,是因為失去了前足,只能無奈地坐在地上。願想破滅的主角只想發笑。阿欽看到了瀑布,可能不如他所想的壯闊,他靜靜坐在那,他的愛早已隨著阿緞離開,阿緞想再去見一次瀑布的夢實現了,可這一切已沒有意義。
《春行》敘述生命中那些無法挽回的裂痕,透過寫實的角色塑造,將一段平凡卻深刻的夫妻情感描摹得動人心弦。在阿欽和阿緞的生活細節中,看見隱忍的愛、未曾表達的遺憾,以及在時間洪流中不斷流逝的悔恨與孤獨。阿欽對阿緞沒有說過愛,那些愛埋在日常的舉動、埋在阿欽的回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