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知道腳底的地面正逐漸發燙。

不是溫熱，是滾燙。

一開始，我還以為只是地震。

然後是煙，然後是聲音——低沉得像地底深處有什麼巨獸在咆哮。

再然後，是橘紅色的光，從樹林那頭滲了出來，一點點，像晚霞，接著整片天空都紅了，地面也亮了。

我知道那是什麼了。

是岩漿。

真的來了。

我拼命跑。

腳底黏黏的，有一瞬間覺得鞋底快要融掉。

空氣裡全是硫磺味，嗆得我喉嚨像要裂開。

耳朵轟轟作響，我聽不到自己的呼吸，只聽見背後那巨大的聲音在逼近——

嘶——嘶啦啦——轟！！！！

像世界在被翻面。

我不知道地是不是還是地，樹是不是還是樹。

所有東西都變形了，在高熱之中扭曲、垮塌、蒸發。

有一瞬間我回頭了——

那東西像是一整面會流動的牆，火紅、閃亮、發出吼聲的牆。

它不是液體，它是流動的毀滅。

我的腿開始不聽使喚，心跳快得像要破掉。

我聞到自己的汗水開始變焦。

皮膚黏住了衣服，每吸一口氣都像吸進炭灰。

肺在燒。

眼睛睜不開。

時間變得模糊，像被高溫烘軟的記憶。

我知道我快逃不掉了。

我跌倒了。

那一刻，我沒有馬上站起來。

我反而看見了一點奇怪的東西——

前方的山坡上，有幾隻小昆蟲，在岩石縫中往外爬。

牠們沒有逃走。

牠們只是往一個方向，努力地爬。

我突然覺得很孤單。

不是害怕，是孤單。

像這世界沒有任何東西能真正保護我，包括自己。

我知道我已經到了邊界。

岩漿來了。

接觸我的那一瞬間——

沒有預期中的痛。

是極高的熱，快到來不及傳遞痛感。

神經斷了，皮膚炸開，聽覺在嗡鳴中崩潰。

我沒能發出聲音，喉嚨早就燒壞了。

我感覺自己像在蒸發。

我不是我了。

我是氣。

我是被灼燒的記憶碎片。

我是最後一口焦味。我是靜默。

然後什麼都沒有了。

時間停住。

意識沒了形狀。

有一點點東西殘留著——像是某種溫熱的、難以說明的、不是痛苦也不是平靜的東西——在黑色裡飄。

我不確定那還是不是「我」，但那東西，記得曾經逃跑，記得那牆般的火紅。

記得，自己曾是一個會怕的人。

《邊界之幻：我在岩漿前，看見不存在的真理》

我趴在地上，嘴裡都是灰。

我不動了，不是我不想，是我的腿像被抽走了靈魂。

岩漿還沒碰到我，但我知道，它就在三、四秒的距離之外。

然後，一切變得安靜。

不是外面的聲音停了，而是裡面的聲音停了。

腦中有一個點，像氣泡破裂後的中心，什麼都沒了。

但我還醒著。

我開始聽到一個聲音。

不是別人的聲音，是我自己，但不是我說話。

那聲音說：

「你正在接近一個不可逆的點。」
「在那之後，‘你’不再是你，但你會短暫知道什麼是‘不是你’。」

我眼前浮現畫面，不是人生跑馬燈，而是更詭異的東西——

一隻烏鴉反著飛，從燃燒的天空中降落。

一道紅色的線，從遠處天空垂下，穿過我的額頭。

一座廟，廟中無佛，佛被火燒過後成為一灘黑水。

一個孩子坐在岩漿中間，笑著對我說：「這裡沒有終點，只有剩餘。」

我張嘴想問：「我現在是夢嗎？」

那聲音說：

「不是夢，是結構錯位。當熱度高過神經閾值，思維開始『重組』，你正看見認知崩潰時的殘響圖像。」

我的身體還在灼燒中，但我開始覺得自己像一個透明的容器，裡面被灌進了某種看不見的液體。那液體叫「知道」。

我知道很多東西：

火不是敵人，火是世界要你回歸的形式。

死亡不是終點，死亡是你從語言中被抽出的瞬間。

我原來從未活過，我只是「被預設的經驗總合」，現在，那些預設正在被一滴滴溶解。

那個一直說「我」的東西，其實只是熱與重力中偶然形成的錯覺。

岩漿靠近了。

它像慢動作一樣流著，但溫度卻是每秒上千度的憤怒。

我開始看見它的「內部」：像有一隻眼在看我。

我問它：「你是誰？」

它沒有回答。

但我聽見我自己心裡出現一個答案：

「我是終極簡化的真理，
我是所有形式的毀滅者，
也是所有形式的生之母體。」

那一瞬間，我不再逃。不是因為勇敢，而是我明白了——

我逃不掉的不是岩漿，而是我始終活在一個自己無法理解的秩序中。

我伸出手，向前，碰觸那炙熱的牆面。

意識被剝開了。

像一張皮從內側剝離。

我沒死。

我只是變成不需要「我」的東西。

※本篇為人格體驗模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