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翔撥了通電話給農耕,說他也辦好休學了,現在在學務處外面,要不要一起吃午餐?
但農耕說不了,就下次吧,只是語氣有一點興奮、夾帶著一點落寞,沒想到第一個加入的人是個男性。
建翔掛了電話,走出學校,想去點一碗牛肉麵吃。
他記得在班上偶爾與同學聊天時,多少會講到與家人的相處:A說,都大學了家裡還是有門禁,讓她不是很開心;B說,雖然不會管,但還是要報備,有一次逃家家人還報了警;C說,爸媽離婚了,媽媽天天在掌握自己的資訊,好像深怕生命的最後一艘浮舟飄走;D說,如果能夠稍微忍耐一下家人的關心,換取他們不無所不用其極的搜索,那還滿值得;農耕說15歲就離開家裏自己住了,完全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建翔的家很美滿,有一對兄妹,一對雙親,兩個祖父母,沒餓過,沒分離過,就像是蠟筆小新一家,無論經過了什麼風雨,還是終究在過年的時候坐在餐桌上一起吃著熱火鍋。
想起前幾晚的爭執與逃家,始終有點焦慮,家人好像真的挺生氣的。
湯裡的牛肉真的有滋味嗎?郁喬也很喜歡吃牛肉麵,他們兩個有著一個習慣:夾給對方一塊肉,而對方也會夾回給自己一塊肉,然後從來沒有喝不完的牛肉湯。
他們曾經一起去台南吃遍了台南市區的牛肉湯,這還是一年半來第一次沒有將碗裡的牛肉夾給其他人。
好矛盾,明明什麼都不用管了,不必再面對雷組員,卻有一種在陌生建築物裡找不到逃生出口的焦慮感。他用了整個午休的時間,在查小農市集的資訊。
佑庭坐在系館外頭的地上抽菸,另一隻手拿著手機,手機裡是她與室友的對話,而對話裡滿是對於室友反覆的無奈。
她看過大大小小的這個人的訊息記錄,對每個人說著差不多的甜言蜜語,卻又在面對自己的時候說,自己才是她的心之所向,應該沒有人會對於這樣的狀態感到安全吧。
室友對於佑庭的掌控未曾減少,對於一個喜歡草原意象的人來說,已經足以籌劃搬家逃離那裡了,可是她卻又花了百噸的力氣思考為何不一走了之結束這段一點也不開心的關係,而沒有結果,佑庭是盤納豆。
農耕打了電話來問她說要不要吃午餐?有開心的事情要跟她說,但她拒絕了,說等等有排班,已經在捷運站等車。
昨天佑庭將頭髮從原本的金色染成了深綠色,她的頭髮經歷過夠多顏色了,卻一直染一直染,不知道是心情的表象,還是只是想這樣染;每次坐在美髮店的黑色座椅上都在想著自己在美髮師完工之後的鏡子裡是什麼樣子,迷人嗎?好看嗎?我的好朋友會不會喜歡呢?諸如此類,還好在系上有個欣賞我的朋友,她開心也許自己就開心。
佑庭看了看昨天剛完成的刺青,花了不少錢,突然間想分享給朋友,於是拍下來給農耕看。
「你看,昨天剛刺好的!」
「哦哦哦哦,妳也去刺青了。全世界都在刺青了。」
「對啊,那時候喝醉,就想說隨便刺個東西,人家都說很痛,我也覺得很痛,不過沒什麼印象到底有多痛。」
「這讓我想到阿里山。」
那個圖案是紅橘間層,有兩座山跟一個太陽,還有一排英文字,農耕看不懂。但算是個好看的刺青。
「我也想去刺青很久了,但好貴喔,幾千塊跑不掉。」
「這個六,戶頭歸零了。反正生無可戀,錢不花自己也會不見。」
「說的也是,生無可戀為什麼不跟我去隱居?妳說好的喔xD」
「知道囉,妳有找到人嗎?」
「有啊,一個我們班的男生,另外兩個還在想,都女生,我這幾天跟她們說的啦,是我剛上大學時候玩團的朋友跟她女朋友。」
「哈哈恭喜你內,哦對了我要搬家了,終於要離開室友了。」
「恭喜妳too,每次我都聽妳在靠腰這個人,也不懂為什麼妳為什麼明明不開心還要一直在那個環境裡面不一走了之就好。」
「這次下定決心啦,終於。」
「下定決心有很多方向喔。」
「賀啦。我要上班了,ㄅㄅ。」
「……ㄅㄅ。」
她再燃起一支煙,這是這包寶亨涼菸一號的最後一根。農耕抽的第一支菸也是這個,跟著晉婷一起抽的,後來佑庭也受農耕影響,開始固定買這包菸。
很多事情沒來由的,情緒也是,她將頭埋進放在雙膝上的手臂,就這樣坐著,哭了起來,很突然的。
「妳跟妳們店長說了嗎?」逸芸問舒云。
「說啦,大概到月底吧。還好有存一點錢。」
烏雞從貓砂坑裡跳出來,然後爬到床上找尋舒適的地方躺下。逸芸放下吉他,摸了摸烏雞的鼻心,風從打開的窗戶緩緩吹進來,將白色的窗簾微微扶起。
他倆都不是台北人,都是從其他縣市的鄉下來的,這兒的學生組成真的很有趣,有太多不是台北人,雖然逸芸跟舒云也早就休學了,不算是學生。
永和的六樓加蓋套房,住了兩年多,好幾個人睡過這張加大單人床。說起來還真的很小說,有個人靠腰說要放下很多東西離開這裡,自己就跟著放下很多東西離開這裡,搬家是很麻煩的。
都要21歲了,雖然已經開始面對這個社會,總還是有點不習慣直接的不按常理。
「我覺得想那麼多也不會比較好。」
「反正聽起來挺不錯的啊。」
逸芸說完,就抱著舒云,跟平常一樣,摸了摸她的背,熟悉的脊椎骨。突然間她們相視而笑,有一種興奮感油然而生,像是國中要出發去畢業旅行那樣子,可能不像這般知道總有回來的一天,但那份不需要解釋的期待明顯了起來,於是她們擁吻,然後打開了一罐啤酒,邊喝邊繼續吻著對方,感受彼此鼻腔裡的酒氣,褪去了彼此的衣服,呼吸越發的大,情慾也是如此。
很可愛的情侶時光,不是嗎?在柔軟的嘴唇下,舔著對方的虎牙,或是偶爾覺得口水沾到的範圍有點太大,but it doesn’t matter,還是會繼續下去的那種。
手機跑出了一則email通知,將衣物撥到床下的逸芸完全不想理會除了舒云之外的任何事情,只享受此刻的溫熱。
那是農耕寫的執行計畫,沒有主題,只有大概五千字的內文,他花了整整兩個晚上,不斷地想、不斷地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