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哥你沒事吧?臉色好難看。」李怡萍注意到他的臉色難看得像是隨時會缺氧,有點擔心的伸手拍拍他的手臂。
「丫頭……我問妳……」江曉明覺得要問出這個問題非常的艱難,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知道答案,「……如果那天趙醫生有來,手術會成功嗎?」
「這也難說,手術都有風險,呂先生是因為併發症才過世的,並不是手術失誤,很難說是不是換醫生開刀就沒事。」李怡萍老實的回答。
「是嗎……但也有可能會成功不是?」江曉明低聲開口。
「唔……就很難說。」李怡萍歪著頭想了想,因為江曉明的臉色太難看,她想了個保險的說法,「我覺得那是命,醫生的醫術再好,沒那個命活也沒用,如果他註定要死在手術檯上,那換八個醫生也沒用。」
江曉明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虧妳還是唸醫的,這種話也敢說。」
「真的嘛,我看過太多例子了,上個月有個自殺未遂的病患,好不容易急救成功,把他傷治好還請精神科來會診,千辛萬苦讓他放棄自殺的念頭,出院後卻在門口被車撞死了,有時候就只能說那是命了。」李怡萍一臉無奈的回答。
江曉明只是淡淡的笑笑,伸手摸摸她的頭,像小時候一樣,「謝了,丫頭。」
「我不是小孩子了啦。」李怡萍抱怨著,卻也沒阻止他,看著江曉明揮揮手要走,總覺得不太放心,她看過太多這種表情,像是突然間得知自己已經癌末沒得救的神情,她馬上又追了上去,「江大哥。」
「嗯?」
「沒有……我有幾件大衣想請江媽幫我洗,明天我休假,晚上帶過去順便要跟你借說了很久的PSP唷。」李怡萍想了個藉口。
江曉明笑了起來,那已經是這丫頭國中時候的約定了,「嗯,明天晚上過來,我把PSP給妳。」
「說好了喔。」李怡萍見他笑了,才放心了點的跟他揮揮手。
江曉明把手插在口袋裏,往醫院大門走,心裏像是破了一個大洞一樣的,又痛又冷。
也許自己害死了呂婉真的哥哥,這種想法就像把墨汁倒進清水裏,在水裏畫出一圈圈墨色痕跡般不斷擴散開來,最後染成整片的黑,讓他內疚而痛苦。
軒珞說她是有目的才和他在一起的,江曉明覺得一陣淒涼,他現在知道了,也許她是來報復的。
如果是的話,他也願意把命賠給她。
但李怡萍的話像在提醒他,他還有家人要顧,他有爸媽跟街上許多孩子不在身邊的老人家要顧。
江曉明覺得呼吸越來越重,他幾乎喘不上氣,快要窒息的痛苦和內疚一起襲擊著他。
他伸手扶在醫院大門邊的扶手上,深吸著氣想讓自己鎮定一點,緩緩抬頭的時候,望見呂婉真就這麼站在不遠的前方看著他。
面無表情的,像是失去一切的空虛。
他懂了李怡萍說的那種感覺,回想起來他時不時可以看見她臉上一閃而逝的神情,只是他從來沒有追問過。
江曉明站在原地望著她,兩個人對望了許久,他才朝她慢慢的走過去,直到站在她身前才停下。
意外的先開口的是她,「你怎麼在這裏,不舒服?」
要不是她臉上的神情,他可能還會因為這句像是關心的話而感到高興。
他努力想對她笑一笑,卻笑不出來,「有點事……經過而已。」
她低下頭伸手握住他的手,從手心裏傳來的冰涼讓江曉明忍不住緊握住她,她抬起頭笑了。「對不起,一直沒打電話給你。」
江曉明只是搖頭,想著他該不該解釋一下,例如趙醫生那天喝了酒,就算他有辦法回去開刀,可能也不會成功?
但他沒有說出口,他想不管怎麼解釋都沒有用,聽起來都像是藉口而已。
「妳還好嗎?」過了好半晌,他只能問得出這句。「妳阿姨……有沒有對妳怎麼樣?」
呂婉真笑著搖搖頭,「說是阿姨,她其實是我媽,只是她是繼母,我爸娶她的時候我八歲,當時不肯叫她媽,後來也不好意思叫了。」
「原來如此……」一個念頭突然閃過他心頭,李怡萍的話還在他腦子裏轉。
『她們不像兄妹像情人。』
「所以妳哥是妳繼母帶來的?」江曉明突然開口問,「妳們沒有血緣關係?」
呂婉真愣了一下,不知道他為何會突然猜到這件事,但隨即笑了起來,那笑容可稱之為甜蜜。「嗯,我跟我哥沒血緣關係。」
江曉明只覺得心痛,更握緊了她冰涼的手,他想道歉,可他知道道歉是沒有用的。
「婉真……妳想要我做什麼?」江曉明笑著,哀傷而心痛。
呂婉真凝視著他,看著他的神情懂了他話裏的意思,她也笑了。「陪我走走吧。」
江曉明點點頭,任她拉著走出醫院。
「阿姨帶我哥住進來的時候,我哥十歲,開始的時候我整天都在耍性子不講話,阿姨很容忍我,哥哥一直努力的想逗我說話,就算我不理他,還是每天都陪著我玩,久了之後,也就慢慢的變成家人般的存在。」呂婉真笑著,帶著有些虛幻的神情,「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就分不開了……」
江曉明只是緊握著她的手,深怕一鬆開她就會跑到他找不到的地方。
「他生病前,我們每天中午都一起吃飯,我們倆的公司距離不遠,我每天做了便當,等他中午來找我。」呂婉真拉著他進了一棟商業大樓,回頭朝他笑,「這是我工作的地方,我們公司在六樓。」
江曉明望著牆上的樓層標示,六樓是一間會計師事務所。「妳是會計師?」
「嗯,我們是小事務所,常常人手不足,雖然工作很忙,但是同事感情都很好,大家都會互相支援。」呂婉真拉著他進電梯,按的卻是頂樓,「我曾經覺得我的人生很幸福,我有份愉快的工作,有好同事,有心愛的家人,這一生我已經別無所求。」
江曉明一直安靜的聽她說話,他只是不斷的更用力的握住她的手,心底暗暗期望她能喊聲痛,但她不知道是沒有感覺,還是不在乎,也沒有甩開他的手。
電梯停在頂樓,她拉著他走上一段階梯,盡頭是一扇防火門。
「你能理解那種世界在一瞬間崩塌的感覺嗎?」她走在前方,推開了那扇門,背著光他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我想你不曉得,因為你過得太幸福。」
「婉真……」他忍不住喚了她一聲。
「你有個很棒的家庭,有個一生的好朋友,有份了不起的工作。」她拉著他走到天台中央,「我曾經想過如果和你在一起,那會有多幸福。」
「婉真。」江曉明停下腳步,拉著她不讓她再往前走,他只是冷靜的開口,「我知道我沒有辦法補償妳失去的,但妳只要說,我什麼都能做。」
呂婉真停下了腳步,回身望著他,笑得淒涼。「我本來……只想去看看你的。」
江曉明只是安靜的,等著她說完。
「手術失敗之後,我問了趙醫師為什麼不親自開刀,我們是那麼信任他。」她直視著江曉明,「我想你知道理由。」
江曉明垂下了眼簾,他現在知道了,知道了自己一時氣忿的舉動造成了多大的後果。
「我本來誰也不怨的。」呂婉真笑了笑,「我只想看看你,想平靜的告訴你,你所做的事可能害死了我最重要的人。」
江曉明說不出話來,他寧願當初呂婉真真的這麼做了,那也許他們都會好過一點。
呂婉真沒有說下去,手微掙了掙,只輕聲開口,「可以放手嗎?很痛。」
江曉明猶豫著,微放鬆了手勁,但沒有放手,他只是搖頭。「我不會放手,婉真,我不會。」
「那你要陪我嗎?」呂婉真輕笑著,甚至看起來很愉快,「願意的話,我就原諒你。」
江曉明的呼吸急促,心跳得很快,「如果我爸媽不在了,或是我還有個兄弟姐妹,我會陪妳做任何事,但我沒有……我爸媽只有我了。」
「是啊,你還有個幸福的家庭。」呂婉真回頭,望向遠處,夕陽灑落的滿地昏黃,眼前是一片美景。
「很美吧。」呂婉真望著那片晚霞,「過去幾年,我每天都在這裏跟我哥吃飯,只要有空他就會來陪我看看這片夕陽,就算只有十分鐘也好,這裏是我們最喜歡的地方。」
她笑著,卻流下了淚,「我曾經那麼幸福。」
「婉真,我能給妳幸福,我會用盡所有的努力讓妳幸福,我知道我沒有這個資格,但只要妳願意,我會做任何的努力讓妳一輩子都幸福。」江曉明朝她走近了一步,伸手抹掉她臉上的淚,焦慮的臉上寫滿了認真,「婉真,給我們一個機會好嗎?」
她的神情哀傷,卻還是笑著,慢慢的靠近他懷裏。「我一直在想……一直在想……如果你不是個好人有多好。」
江曉明終於放開她的手,緊緊擁住她,「對不起……真的,真的對不起……」
呂婉真卻只是喃喃自語的說著,「如果你不是那麼好……我就可以早一點下定決心……」
「婉真……別這樣,給我一個機會,求求妳……」
他們可以感覺到對方的心跳和溫度,但身體是暖的,心卻是冷的。
天台上的風很大,夕陽已經落到剩下那一點點的紅暈,他們只是緊緊的擁抱著,江曉明知道再多的道歉也挽不回她破碎的心,但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做。
「我很想……但我已經給不起了。」呂婉真低聲說著,她突然用力的掙開他的懷抱,一把推開他,轉身跑到不算高的圍牆邊。
江曉明被她突然一推後退了幾步,穩住了腳步之後,急忙向前衝去想要拉住她。
而呂婉真只是頭也不回的,連腳步也沒有絲毫的遲疑,毫不猶豫的就這麼翻出圍牆外,雪白的洋裝飛揚起的弧度像是被風吹起的紗簾一樣的輕柔。
江曉明幾乎停止了呼吸,心跳快得像是隨時會爆裂開來,他嘶吼著衝了上去。
「婉真──────!」
他衝得太快,低矮的圍牆攔不住他高大的身軀,他只想伸手去拉住她。
當他們一起墜落的時候,江曉明馬上就後悔了。
他想起他爸媽的笑臉,想起軒珞的溫柔,想起老街上那些沒有兒女在身邊的老人家們。
每一個他都熟悉得像自己的爸媽一樣,每一個他都關心、敬愛。
每一個。
但他看見呂婉真的臉,那麼的哀傷,那麼的驚慌,像是不懂他為什麼跟著她跳下來了。
那一瞬間,他只想拉住她的手。
他只想緊緊抱住她。
他從來沒有試過這樣高中墜落的感覺,原來風那麼強,刮過臉上是那麼的冰冷銳利。
他閉上了眼睛。
爸、媽……對不起……小珞……對不起……
『值得嗎?』
恍惚間他聽見軒珞的聲音,嘆著氣問他。
值得……也不值得……
江曉明想,因為他開不了口。
摔落地面的感覺很奇怪,像是沉入水裏一樣,他聽見撲通的一聲。
像是水聲。
他下意識的屏住呼吸,然後意識到自己真的在水裏,他只愣了幾秒,馬上在水裏尋找著呂婉真的身影,他記得她不會游泳。
他看見她掙扎著,死命的游到她身邊,緊緊的抱住她,想要拖著她往上游,他看得見遠方那一抹光亮,但卻怎麼也游不到出口。
他一直拚了命的游,直到他力氣全失意識迷離為止,他都不停的在划動他的手腳。
他滿腦子只想著要跟她在一起。
一起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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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努力生出中秋番外,要是不小心過期了……就請大家假裝中秋還沒過吧……(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