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俞被帶著走出陰路的時候,鍾平叫人提來已經殺好處理過的六隻乳豬,讓上回被軒赤嚇得掉魂的那個小鬼差捧在手上,跟在他身後幫他帶回店裏。
軒俞本來還想跟鍾平好好道個別,但一出陰路,鍾平不知道為什麼抬頭往天上看,臉色一變,望向軒俞的神情不捨又無奈,只開口說了句,「我走了,有事就直接叫我。」,接著轉身衝回陰路立刻不見人影了。
軒俞無奈的撇撇嘴,想是軒赤又發脾氣,跟著抬頭往天上看,只覺得今天難得的天有點陰,地上是濕的好似下過雨,但什麼都比不上他要回家的好心情。
軒俞小跑著回了家,進了後門把豬肉往地上一擱,開開心心的往前廳衝,邊跑邊喊。
「哥我回來了!」
但一進店裏就發現今天沒在營業,柳靜站得直直的,兩隻手優雅的交疊在身前,一雙大眼睛朝他眨了眨,頭微微一偏,示意他朝右邊看。
軒俞覺得很久沒看見柳靜站得這麼規矩了,並不是說她平常站得不規矩,而是店裏就是家裏,她在家裏比較放鬆,雖然一舉手一投足都滿是優雅的姿態,但在家裏頭就顯得有些慵懶,只有在外頭才會端著這麼規矩的樣子,再有就是之前在老街的時候……
軒俞愣了一下,順著柳靜示意的方向朝右望去。
他看見軒應正坐在沙發上,他們特意買來的那張看起來又大又舒服的單人沙發,那是為軒應買的,就等著他回來坐,所以平時幾乎沒有人坐在上頭,只有軒珞有時候會窩在沙發裏發呆,像是在思念軒應。
軒俞張大了嘴,半天說不出話來,而軒應此時的神情看起來並沒有多開心,瞪著他的模樣顯而易見的不高興,所以一屋子都安靜得很。
「應哥─────────」軒俞卻沒有注意到這個,他只想著軒應回來了。
軒俞大叫了起來,漾起大大的笑容就撲了過去,「應哥!應哥你回來了!你回來了!」
軒應本來想發脾氣的,但看著揚起超大愉悅笑容撲過來的軒俞,一下子就洩了氣,想擺張臭臉也擺不出來,只接住這個笨孩子,伸手摸摸他的頭。「嗯,回來了。」
軒珞一下子就笑了出來,望著軒應笑罵著,「不是要好好罵他一頓的嗎?不是說不教訓一下不曉得天有多高嗎?」
「啊?」軒俞慢了半拍接收到軒珞的暗示,抬起頭來看見軒應無奈的瞪了他一眼,訕笑著爬起來,乖乖的跪坐在沙發前,「應哥對不起。」
「又知道我要罵你什麼了?」軒應沒好氣的用手指戳了下他的額頭,把他戳得一晃,香苓正好撲過來壓住他才沒往後抑倒。
「欸……先道歉總是沒錯嘛。」軒俞一手抱住香苓,一隻手摸摸額頭,邊偷偷朝軒赤看了一眼。
「別看我,剔除血脈這麼大的事你也敢在外頭做,膽子越來越大了啊?」軒赤也瞪了他一眼,懶洋洋的趴在軒應腳邊,把頭擱在軒應腳背上。
軒珞則倚在旁邊的長沙發上,懶洋洋的模樣看起來心情很好,眼睛有點紅,不知道是沒睡好還是哭過。
「不就說了,想回家讓我去接你,有事家裏人不叫,淨記得叫你男朋友了?」軒珞溫溫的語氣聽起來不像不高興,但總覺得也沒多愉快。
柳靜大著膽子去拿了碗湯端過來遞給軒俞,「先讓大人喝點蔘湯,補些元氣吧,看這臉多蒼白。」
軒俞接過熱騰騰的蔘湯,看著章沐乖巧的站在軒珞身後朝他眨眨眼睛,手上的蔘湯有點燙但又不到燙手的程度,剛剛好的溫度讓他的手暖暖的,不由自主的又傻笑起來。
這才是他的家,他的家人,縱使沒有血緣關係,這些人依舊跟他比任何人都要親近,對他盡其保護、縱容,是會關心他、愛他的親人。
他還在傻笑,冷不防的被軒珞敲了下頭,又好氣又好笑的神情又像是原來的那個軒珞了,「還傻笑什麼,先把湯給我喝了,之後再一件一件來算。」
「喔。」軒珞連忙低頭喝湯,軒珞很久沒燉湯了,大概也是沒心情做,所以搬來這裏後廚房就是他的天下了,而現在他一入口就喝出來裏面放的是那支軒珞一直收著的三千年老蔘,喝得他差點掉眼淚。
軒俞喝了幾口,突然想起來望向軒赤,「赤哥我給你帶了六隻香草豬,野生的,聽說超級好吃。」
「喔?自己獵的?」軒赤睨了他一眼。
「買、買的……」軒俞低下頭乖乖喝湯,想想又快速的說了句,「晚上烤野豬肉給你吃。」
說完又繼續喝湯,直到全家人都瞪著他喝完了湯,柳靜收走了空碗,軒應才又開口,「那傢伙呢?沒膽子進門嗎?」
「唔……最近……冥府很忙的,要忙很久……我叫他先回去,他有說要來跟哥請安,是我叫他回去的……我要知道應哥回來了,就不阻止他來了。」軒俞坑坑巴巴的回答。
「喔?要忙多久?」軒應抱著手臂問他。
「……四……」軒俞只說了一個字就猶豫了起來,軒應挑起眉來接著問。「四天?四週?」
「四十年。」軒俞抬起頭來望著軒應,很認真的又重覆了一次,「四十年。」
軒應眉頭一皺像是想要開罵,香苓一下子撲了上來,軒應連忙抱著省得摔著她,只無奈的說,「好吧,寵吧,都寵著吧,寵到都要跟人跑了。」
而軒珞愣了一下,坐直起來望著軒俞,「你認真的?」
其實軒俞還在猶豫,但他想既然軒應回來了,這件事就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嗯,我很認真的。」軒俞用力點點頭,望向軒珞的神情很認真,「我會努力修煉,四十年我可以變得很強很強了,到時候就是我保護他不是他保護我了。」
「他要只能靠著你罩才能往上爬的話,看我不一把火燒死他省麻煩。」軒赤斜睨了他一眼。
「可是……我喜歡他嘛。」軒俞扁著嘴小小聲的說。
「你又知道什麼叫喜歡了,才這麼一丁點兒。」軒珞沒好氣的拿抱枕打他。
軒俞連忙抓住抱枕抱在手上,有點委屈的開口,「我不小了,都二十六了,為什麼你們都要說我還小,連鍾平也這麼說。」
這回連軒應都翻起了白眼,軒珞扶著額瞪著他,「你也知道自己在人間生活了二十六年,你長這麼大,連張片子都沒看過嗎?」
軒俞還真的愣了好半晌才聽懂軒珞說的是什麼片子,想想好像國中的時候阿成塞給他不少……
「當、當然看過啊!我國中就看過了!」軒俞漲紅了臉,氣鼓鼓的說。
「那你跟鍾平做什麼沒?」軒珞好笑的問他。
「……沒、沒做什麼啊。」軒俞一時之間不太確定是說做了會被罵,還是說沒做會被笑什麼的,但事實上他們確實沒真做過什麼。
「總親過吧?」軒珞笑得有點無奈。
軒俞點點頭,雖然有點不好意思,卻也沒覺得哪裏不自在,軒珞只是嘆了口氣問他,「那你想過沒?」
軒俞怔了怔的思考了起來,確實,雖然說他有跟鍾平在戀愛的自覺,親過抱過,也認了男朋友這個身份,但他卻從來沒有想過要……進一步。
軒俞歪著頭想了半晌,鍾平親過他,但那就是純潔得要命的親吻,很溫柔、緩慢的,貼著他的唇,他會覺得心跳加速,他也喜歡這種感覺,但好像……就是這樣而已。
軒俞現在才驚覺自己沒有對鍾平產生慾望,或者說他根本就沒產生過慾望,好像就從……他進軒珞店裏之後。
曾經還在學校的時候,會跟普通高中男生一樣躲在棉被裏,或者是進廁所去解決一下,但自從他見到軒珞的那一天起,就像踏進另一個世界似的,他生活的再也不像一般人了,他沒開過電腦,沒上過網,沒買過新手機,沒打過電玩,甚至跟朋友去看場電影都沒有,他的世界裏只有軒珞而已。
就像找媽媽找了很久的孩子一樣,他成天只想黏著軒珞不放,其他什麼他都不想要。
軒珞輕嘆了口氣,伸手摸摸他的臉,「你在見到我的那一刻起,你原身的意識就開始甦醒了,雖然你在人間生活了二十六年,但以饕餮來說,你還只是個幼獸而已,說你還小不是在笑你,你是真的還沒長大。」
「那我要多久才能長大?」軒俞抬起頭來看著軒珞。
軒珞無奈的回答,「至少一千年。」
軒俞只是愣愣坐在那裏,第一個衝進腦海裏的想法是,鍾平能等他這麼久嗎?
他想起鍾平無奈的說著你還小的時候,臉上那種不捨又寵溺的笑容,他想鍾平知道他至少還得花上一千年才能長大。
「他會等我的。」軒俞沒頭沒腦的蹦出這一句,像是自言自語般的說,「他當了三世人,只娶了一個相敬如賓的妻子,他在冥府一千年都沒有別人,他會等我的。」
「他要敢不等你,我就把他沉進西海底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軒應冷冷的接了句。
軒俞回過神來,看著軒應的表情,又扁起了嘴,「他會等我的,他不等我……我自己打他。」
軒應無奈的看著這隻小饕餮,曾經那麼小的孩子,就算長大了一點點,會回嘴了,沒那麼聽話了,但還是那個香苓抱回來,開開心心的笑著說可愛得不得了的孩子。
軒應沒有說話,一手抱著香苓,一隻手擱在沙發扶手上,手指一下一下的敲著,沉默了好半晌,連軒珞都望了他一眼,軒應才開口。
「你真打算四十年不見他,只專心修煉?」
軒俞遲疑了一下才開口,「如果應哥這麼希望的話。」
「如果我有要求,那也是他來做而不是你來做。」軒應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修煉是肯定會好好修煉的。」軒俞縮了一下,想想又小小聲說,「就……偶爾見他一面就好。」
軒應睨了他一眼,倒沒對這句多加評論,手指在扶手上又敲了好幾下,才開口說,「我不管他有多忙,叫他明天來見我。」
「應哥……」軒俞連忙開口想說些什麼,被軒應瞪了一眼沒敢說出口。
「四十年夠你修煉到多強是你的事,他要是在這四十年之間沒追上你的速度,還要靠你撐的話,也沒資格站在你身邊,但既然你有這四十年要好好修煉的意志,我就認了你的決心,沒修煉到不懼陰氣,你不准走進冥府,也不准跟他待在一起超過三個小時。」
軒俞想想覺得可以,畢竟軒赤在的時候,每回鍾平來他們都沒待一起超過半小時……
「嗯,我會做到的。」軒俞連忙用力點頭,以表他的決心。
「很好,但你的決心是一件事,他的決心我沒認同,就算他再等上一千年我也不會讓你們在一起,他要也有這決心,叫他自己來跟我說。」軒應說著,在軒俞開口想辯解之前又開口說,「這只是第一件事,你擅自剔除血脈這個晚點算,不要以為我不曉得冥府人在找你麻煩,他身為查察司主,在他眼皮子底下還有人能陰你,他還有臉說想跟你在一起,這件事他沒給我個交待,我就跟冥府要,他不敢來就叫嚴殤來,要是嚴殤不敢來,等我叫了何觀,他們就該知道後果是什麼。」
軒俞平常對事不太敏感的腦袋,突然間靈光一閃的懂了軒應的意思,點頭如搗蒜的應著,「我馬上叫他,明天就來,他一定會來,不用麻煩何先生了……反正應哥也不太喜歡何先生嘛……」
軒應睨了他一眼,倒也沒想到軒俞居然還搞懂了他的意思,想來是鍾平對軒俞真的沒有藏私的什麼都說了。
「他們也別想著我會幫他們,我看逸華不順眼是我的事,我不會干涉冥府的運作,除非……」軒應停頓了會兒,看著軒俞睜著一雙大眼睛的盯著他看,才涼涼的開口說,「除非他有想做掉逸華自己上任的心,我就可以幫他,看他有沒有這種野心了。」
軒俞乾笑著,歪著頭想了想,「我想……應該沒有吧……」
「你確定?」軒應笑著說,「不去問問?」
軒俞這次很確定的搖搖頭,「鍾平不會,他有向上爬的野心,但他對冥府很忠誠,幹掉冥主自己上位這種事只會擾亂冥府秩序,而且這麼麻煩的事他應該不會想做……」
軒俞說著,看軒應又在瞪他,只好閉了嘴,軒珞無奈的笑著,軒赤則用著一臉你是白痴嗎?的神情望著他。
這種時候只能笑了,軒俞只好傻笑應付軒應。
軒應最後還是嘆了口氣,「好吧,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就作罷吧。」
軒俞心驚了一下,沒想到軒應還真是認真的想把鍾平弄上冥主之位,他默默的思考了一番,決定這事還是別告訴鍾平來得好。
「總之,盡快把他叫來,冥府之事我要個交待,其他的就再說吧。」軒應又望了他一眼,「你休養個幾天,把精血給補回來,然後就給我開始專心修煉。」
「嗯,我會的。」軒俞用力點頭,想想又笑著說,「晚上我們在院子裏烤肉吧,給應哥接風。」
「我都回來兩天了,你才想到給我接風。」軒應沒好氣的說。
「我不在嘛,現在我回來了,晚上都烤應哥愛吃的。」軒俞揚起大大的笑容,軒應拿他沒輒,無奈的抬手摸摸他的頭。
「你啊,別老以為自己這樣已經很強了,剔除血脈有多危險你知道嗎?要是一個不小心,你要讓人叨走了,等我找到你搞不好剩沒二兩肉了。」
「我知道錯了,下次……沒有下次了,我會注意安全,保護好自己的。」軒俞說著,看軒應還是不太開心,連忙加了句,「我覺得有危險就會叫應哥救我的。」
「嗯。」軒應看起來滿意了點,抱著香苓站了起來,「都這時間了,往常不是要散步的?」
軒珞笑笑的站起來,「你帶香苓跟赤去吧,我跟小俞準備晚上吃的。」
軒應一手抱著香苓,一手攬住軒珞的腰,「一起去,晚上回來再一起幫忙,烤個肉而已,我來都行。」
軒應回頭望著軒俞,「還不走。」
「嗯!」軒俞站起來,開開心心的跟在軒應身後出門,一家子大大小小四個人加一隻狗,柳靜跟章沐兩棵樹跟在後面,正是黃昏時刻,一起朝著河堤邊那一片橘紅色的天空漫步而去。
這才是我的家人。
軒俞緊跟在軒珞身邊,心裏想著回家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