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應走進房裏,軒轅珞正坐在床上翻看軒珞的相簿,臉上很是開心的笑容看起來就像軒珞。
軒應靠在門邊安靜的望著他,好像不打擾這一幕,那個人就會一直是軒珞。
好一會兒等軒轅珞闔上相簿抬起頭來望著他的時候,軒應再清楚不過的明白到,那不是他的軒珞,而是他相識了三千年的軒轅珞。
他雖然愛著軒珞,但他太過熟悉軒轅珞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笑容,每一種情緒。
他們安靜的對視了好一陣子,軒應才輕聲開口,「他還在嗎?」
軒轅珞笑了起來,「他不就是我嗎?」
「不是,他不是你。」軒應直視著他,語氣堅定的回答,「你們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軒轅珞有些好笑的望著他。
「哪裏都不一樣!」軒應怒視著軒轅珞,「把他還給我,成人是你最大的心願不是?你已經做到了,我要身為人的他,我要的是會愛我的那個軒珞。」
「我不夠愛你嗎?」軒轅珞望著他,輕聲開口。
「你愛的是眾生。」軒應笑了起來,帶著些苦澀。「你要愛我就不會把我禁錮在地上兩千年。」
「我一直陪著你。」軒轅珞抗議似的回答。
「不,你扔下我了。」軒應很平靜的望著他,「你元神盡散,什麼都不記得了。」
軒應曾經想像過各種再見到他的時候想說的話,他想像過各種狀況,就是沒想過自己能那麼平靜的對他開口,語氣輕淡地說,「你知道兩千年有多長嗎?」
軒應自己覺得有點好笑,「我出生為蛟,花了千年化龍,用了五百年長角,又五百年成翼,還經歷了天雷,我用了兩千年就為了能站在天帝身邊。」
「你做到了。」軒轅珞說著,就像單純在說一件事實般。
「而你,我花了兩千年的時間,知道了對你而言,我也不過就是眾生的一員而已。」軒應淡淡的回答,沒有憤怒也沒有痛苦,這對他來說,已經是他決定遺忘的記憶。
「你後悔嗎?」軒轅望著他,「如果當時你沒有離開天帝,選擇留在他身邊,也許就不會有這麼多痛苦。」
「也許我就活不到現在。」軒應有些自嘲的笑著。
「或許。」軒轅也覺得好笑,「但你本來就願意為他死不是嗎?」
「那是從前。」軒應沉默了好一陣子才開口,「我可以告訴你我不後悔離開天帝,也不怨恨你對我做的事,如果沒有經歷這些,不會有軒珞存在,我只要他,把他還我,我什麼都可以不追究。」
軒轅珞望著他好一陣子,最後笑笑的說,「你應該要追究的,我的人魂把你寵得爪子都鈍了,你在人界過得太平淡,已經不知道外面是什麼模樣了。」
軒應挑起眉來望著他,「你是在告訴我,你一直知道外面是什麼樣子的?還是你要告訴我,軒珞是你裝出來的?」
軒轅珞笑著搖頭,「我是說,我就是他,不管你怎麼覺得我們不一樣,他想什麼我都知道,他要什麼我也知道,因為他就是我。」
軒應皺起眉沉默著,在軒轅珞想再開口之前,軒應搶先阻止他,「夠了。」
軒應不想聽軒轅珞這麼說,他直視著軒轅珞的眼睛,那看起來仍然是一雙屬於軒珞的眼眸,那麼的清澈明亮,帶著許多的情感,但感覺就是不一樣。
軒應曾經花了很久的時間,去區分軒珞跟軒轅珞不一樣的地方,因為軒珞希望他知道自己看的人是誰。
說來可笑,他剛開始跟軒珞在一起的時候,是他不停的告訴軒珞「你就是軒轅珞」,好不容易他將他們分別看待,現在卻輪到軒轅珞告訴他,他們就是同一個人。
軒應覺得這真像個笑話,但他現在已經無法把他們當成一個人來看了。
軒應深吸了口氣,緩緩的開口,「確實,天帝當年要我離開的時候,我沒有絕望過,因為他把你給了我,而你扔下我的時候我沒有真正絕望過,因為我知道我終究可以解脫……然後你把軒珞給了我。」
軒應直視著沉默的軒轅珞,語氣顯得很絕望,卻也很溫和,甚至帶了點笑意,「我從不走回頭路,你要把軒珞從我身邊帶走,我就一無所有了,你知道我一無所有的時候會做什麼嗎?」
軒轅珞仍然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的望著他,像是在思考,還是辨認他話裏的認真度。
軒應又笑著說,「你說軒珞的記憶你都有,那冥界易主你不曉得嗎?你知道玄硯在哪兒嗎?你又知道他為什麼跟天帝反目嗎?」
軒應似乎也沒有想要軒轅珞回答的意思,只朝窗外望去,外面厚積的雲層已經散去,黃昏的光線柔和的散在窗檯上,軒應閒聊般接著說,「前些日子我感覺到玄硯的存在,我沒有見他,因為軒珞擔心人界的一切,我不想他覺得事情變得更糟。」
軒應移回視線,望著軒轅珞,語氣帶著點自嘲,「天帝要我走是因為他不能殺我,卻又怕自己養虎為患,他不信我,我無所謂,當時我有你,但現在如果誰要從我身邊帶走軒珞,我不怕做第二個蚩……」
「別鬧。」軒轅珞終於開口打斷了他的話,有些責怪的望著他,「你當真以為這屋子安穩到他聽不見你說話?」
「誰曉得呢?像你說的,你寵壞我了,我根本搞不清楚外面是什麼狀況。」軒應笑著回答。
軒轅珞也沒繼續責怪他,只是起身走向他,「你想過百年以後的事嗎?」
軒應抱著手臂靠在門邊,覺得這一切都讓他疲累,「沒有。」
「你該想想的。」軒轅珞輕聲開口,「你只想要我的人魂,百年以後呢?你讓我進輪迴之道嗎?」
軒應沒有回答,他甚至不能確定軒珞的人魂能不能進輪迴之道,他的元神已經養成了,他們現在待在人界,他們還可以躲著,過著悠閒的日子,一旦進了輪迴之道,不可能瞞得過天帝,除非逸華幫他們。可姑且不論軒應從沒喜歡過玄硯這個弟弟,更重要的是什麼才能讓逸華心甘情願瞞著天帝幫他們?軒應連想都不會去想。
「你得要選擇,你要他,就沒我,你考慮清楚。」軒轅珞仍舊放輕嗓音,像是怕人聽見似地小聲說,「你若選擇他,百年之後,你不能因為自己一無所有而責怪人界,這是你的選擇,你好好想想。」
軒轅珞說完,從他身邊走過,輕拍了下他的手臂,輕巧的下樓去,留下軒應一個人,絕望而痛苦。
軒轅珞走下樓去,小俞正在煮粥給香苓吃,柳樹精見了他,嚇得跪伏到地上去不敢起來,香苓坐在兒童椅上,朝軒轅珞張開手臂笑著。
小俞愣了一下,跑過去把香苓抱走,看著那個像是軒珞又不像是軒珞的人,有點緊張的望著他。「應、應哥呢?」
「在樓上,他有點……選擇困難的問題,你們是這麼說的吧?」軒轅珞好笑的走過去,望了眼小俞煮的粥,「聞起來好香,可以分我一點嗎?」
小俞猶豫了會兒,輕點點頭,朝柳樹精望去,軒轅珞像是這時候才注意到柳樹精伏在地上顫抖著。
「起來吧,今非昔比了,別動不動就跪來跪去的。」軒轅珞朝柳樹精笑了下,又望向小俞,「讓我抱抱香苓吧,我好久沒見她了。」
小俞望著軒轅珞,並沒有感覺到惡意,事實上他覺得那還是他老闆,只是性格似乎不同了。
小俞低頭看著香苓,見香苓笑得甜甜的伸手朝軒轅珞討抱,也只遲疑了會兒,就讓軒轅珞抱起了香苓。
軒轅珞抱著香苓笑得很開心,「我還沒見過妳這麼小的模樣呢。」
小俞見香苓很安穩的坐在軒轅珞身上,也稍微安下心來,去把他的粥煮完,想想又擔心的朝他房裏望了一下,軒赤仍舊躺在他的墊子上動也不動。
小俞想就算性格不一樣了,可不管怎麼說,這個身體還是軒珞的,應該也不會是什麼可怕的東西,於是小小聲的開口問。「赤哥會好嗎?」
軒轅珞伸手捏著香苓圓圓的小臉,笑了笑回答,「傷了元神,要養個一陣子了。」
「那……那你什麼時候變回來呀?」小俞望著軒轅珞小心翼翼的問。
軒轅珞朝他眨眨眼睛,也小小聲的回答,「過一陣子。」
「那一陣子是……多久啊?」小俞把粥端上桌,有點疑惑的問。
「那可不由我決定。」軒轅珞好笑的回答,接過碗盛了碗粥,吹涼了餵給香苓吃。
「喔,那就真的不能開店了。」小俞有些沮喪,雙手撐在桌上捧著臉看軒轅珞餵香苓吃粥,那神情模樣看起來跟軒珞沒什麼不同。
小俞就這樣盯著他看了半天,「你會包餃子嗎?」
軒轅珞想了一下,「沒做過,但也許身體會有記憶吧。」
「我可以教你。」小俞興致勃勃的說,「這樣至少可以賣生餃子,老客人可以買回去煮。」
軒轅珞笑了起來,「怎麼,你想把我弄成你老闆那樣?」
小俞搖搖頭,疑惑的望著他,「你不是說過一陣子就變回來了嗎?那反正在這不曉得多久的一陣子裏,你也沒事做,我可以教你老闆教過我的。」
軒轅珞想想似乎有道理,「好啊,你教我,我也來學學他平常做的事。」
「嗯。」小俞開開心心的點頭,盛了一小鍋粥打算拿上去給軒應。
「他吃東西嗎?」軒轅珞見小俞拿著一鍋粥想上樓,有些好奇的問。
「吃啊,應哥不挑食,什麼都吃。」小俞笑著,把粥端上樓去。
軒轅珞好笑的望著香苓,「怎麼把他養得跟人一樣了。」
香苓只是又吃了一匙粥,笑咪咪的望著他,一臉滿足。
「丫頭,記得妳真身放哪兒去了嗎?」軒轅珞捏捏她的臉笑著問。
香苓居然搖搖頭,手上抓著剛剛小俞塞給她玩的蘋果揮舞著,軒轅珞苦笑著,「妳這丫頭,怎麼藏得連自己都不記得。」
軒轅珞輕搖搖頭,突然注意到一直站在旁邊的柳樹精,「妳跟著香苓多久了?」
「回大人,四十年。」柳樹精連忙低頭回話。
「誰跟香苓最久?」軒轅珞感覺得出來,後頭有一群草木精怪在,那肯定是香苓養出來的。
「回大人,是老榕樹,跟了小姐兩百年。」柳樹精有點緊張的回答。
軒轅珞皺了皺眉,跟香苓最久的才兩百年,那肯定不會知道香苓的真身在哪裏。
「沒事了,妳下去吧。」軒轅珞輕揮著手,柳樹精應了聲,低著頭回到後院去。
軒轅珞抬頭望著這間屋,目光慢慢的巡過屋裏每一處,又低頭笑笑,「妳這丫頭真能幹,把這間屋弄得這麼好。」
香苓滿足的笑著,又伸手扯了下他的袖子,軒轅珞趕忙又餵了她一匙粥,有些哭笑不得的望著她,「怎麼也把妳養得像人一樣了。」
不管是香苓還是軒應,明明不吃東西也不會怎麼樣,但他們仍然像個人一樣的生活,軒轅珞不由自主的感到一陣好笑,卻又有些感動……或者是滿足。
像個人一樣的生活,那就是他想要的。
他一直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