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盛夏時節,微風掃過樹梢沙沙作響,和著蟬鳴的聲調,就像支輕快飛揚的曲子。
一個年輕人站在大樹下,透過茂密的枝葉望向天空,日光碎金般的灑落在他臉上,映出一張還有些稚嫩的臉容。
年輕人對著日光眨眨眼睛,低下頭轉向一旁正抱著樹幹的小女孩。
小女孩看起來約五、六歲的模樣,穿著一身無袖的紅色碎花洋裝,頭上的雙馬尾繫著紅色緞帶,腳上也穿了雙紅色涼鞋,雪白的膚色襯著被太陽曬得紅紅的臉頰,人偶般的精緻美麗。
年輕人身上背著一個環保袋裝滿了蔬菜,手上還提著兩個塑膠袋,看起來正從菜市場回來,也沒嫌重的站在樹下耐心等著。
小女孩用著小小的雙手抱著那棵大茄苳,臉頰貼在樹皮上,閉著眼睛一動也不動。
一個婦人拉著菜籃車從他們身後走過,笑著停下來招呼,「香苓又在聽風啊。」
「是啊。」年輕人展開笑容應了聲,剛開始有人問香苓抱著樹在做什麼的時候,他想總不能說她在跟樹聊天,只好說她在感受風吹過樹梢的聲音,後來不知道是哪個人說了她在「聽風」之後,大家都這麼說了。
「小俞你看,我今天買的蘿蔔漂亮吧。」婦人得意的把菜籃車掀開來,拿出一根還沾著土的大白蘿蔔。
「賣魚丸隔壁那間對不對?我也買了一條,晚上想燉排骨。」軒俞咧著笑,展開他肩上的環保袋給婦人看。
「哎呀這櫛瓜哪兒買的?我女兒吵著要吃,我逛了整個菜場都沒找到。」婦人訝異的揀著他買的菜。
「就賣肉圓旁邊那個小攤子,分妳二條。」軒俞大方的把剛買的瓜分了她一半,婦人也沒客氣,抓過塞進自己的袋子裏,把一包鮮紅圓亮的紅棗塞進他環保袋。
「這拿去燉排骨,給你哥補一下。」
「謝謝張嬸。」軒俞也沒客氣,每天早上去市場回來路上總要跟人交換個幾樣菜,導致他總是越買越多。
跟市場之友張嬸聊了幾句,又接過對方塞過來的一串葡萄,回以兩顆富士蘋果才送走對方。
張嬸已經是第三位來「交換」蔬菜水果的鄰居,軒俞也沒有一絲不耐的把葡萄小心塞進手上的購物袋,抬起頭來香苓正好張開眼睛。
「聊完啦?」他笑著朝香苓伸出手,她拍拍手上的塵土跑過來握住他的手。
軒俞把手上的袋子放下,從口袋裏掏出包濕紙巾,幫她擦擦沾了些灰塵和枝葉的臉和手。
「餓了嗎?」軒俞幫她擦完了臉和手,牽著她的手問。
香苓搖搖頭,和軒俞一起離開那片樹蔭的時候,馬上感到一片熱浪襲來,軒俞瞇了下眼睛,對直射的陽光有點不適,香苓回頭朝那棵茄苳樹揮揮手,蹦蹦跳跳的跟著軒俞走回住處。
「今天聊了什麼啊?」小俞掏出一瓶剛剛人家送的蘋果牛奶,插上吸管遞給她。
「要下雨了。」香苓吸著牛奶,有些含糊不清的說。
「下午嗎?」軒俞愣了一下,抬頭望向耀眼無比的日光,又被刺了一下。
「嗯。」香苓點點頭沒有再說話。
「等下要記得收被子。」軒俞喃喃自語般的說,牽著香苓穿過幾條巷子,來到一間陳舊但寬大的老屋。
「婆婆我回來啦。」軒俞拉著香苓用肩膀頂開半掩的大門,前院裏一個老婆婆坐在屋前正在曬菜乾,聽見小俞的聲音朝他們望了眼,扯了扯嘴角,那已經是最像笑容的神情。
「婆婆餓了嗎?出門前熬的粥一會兒就可以吃了。」軒俞放手讓香苓跑進屋裏,用空出來的手幫婆婆把屋簷上的塑膠棚扯出來點好讓她不曬到太陽。
「別坐太久喔,會中暑的。」小俞又叨唸了句,也沒在意婆婆沒有反應,就提著菜走進屋裏。
軒俞把中午要煮的菜留在流理檯上,把其他買好的菜分門別類的塞進冰箱裏,先跑上二樓去看了一下。
接近正午,房間裏明亮得有些刺眼,軒珞躺在床上像是熟睡著,軒赤趴在床邊,看見他上來睜了下眼睛只掃了下尾毛,懶洋洋的又閉上眼睛。
香苓早踢了鞋子爬上床蜷在軒珞身邊,軒俞伸手去探了下軒珞的體溫,皺了下眉轉身去拉上窗簾好讓室內不那麼敞亮,又開了冷氣調整了下溫度。
自從離開老街那棟房子之後,就再沒自動控溫的房子了。
他們來到這裏已經四個月。
在離開老街的那天晚上,軒應帶著他們在老街巷子裏穿來穿去的趕路,軒俞知道這些巷子是「陰路」,給鬼差們走的,鍾平說過老街裏的陰路最早還是香苓打出來的。
他走地府幾次了大概也認得路,但那天軒應帶他們走的是從來沒走過的。
軒應最後只把他們帶到這棟屋門口,塞給他一串鑰匙,安撫的對他笑,「我會很快帶珞回來的,不用擔心。」
軒俞緊抿著唇用力點頭,看著軒應轉身化為水霧消失,軒俞抱著香苓,帶著有氣無力的軒赤,後頭跟著緊緊抱住自己真身一臉緊張的柳樹精,打開門走進了這棟陳舊的老屋。
前院堆了些陳舊的家俱,一棟兩層樓的老屋,旁邊連著一間像是倉庫般的小屋,軒俞數著鑰匙打開了一樓大門,一股灰塵味就迎面撲了上來。
看著像是幾年沒打掃過的屋子,軒俞只愣了幾秒,把手上的行李放在一邊,在二樓找到間看起來還算乾淨的房間,先清理了下讓香苓跟軒赤可以休息,他帶著柳樹精從一樓開始大掃除。
從客廳到廚房再到二樓房間,小俞整晚沒睡只忙著打掃,用忙碌來驅散心裏的不安,直到他很稀奇的聽到雞鳴聲的時候,轉頭就看見軒應抱著軒珞站在他身後,有些疑惑的望著他。
「應哥!」軒俞跳了起來,衝過去一看,軒珞似乎在熟睡,也不像有受傷的模樣才放心了下來。
「你一整晚都在打掃?」軒應凝著眉問他。
「打、打掃乾淨才能住呀。」軒俞愣愣的回答。
軒應轉頭瞪著柳樹精,「法術不會用了嗎?妳讓小俞做到早上?」
柳樹精也愣了一下,像是才想到自己還有這招,有些懊惱的低著頭小聲回答,「主人從來不允我們在屋裏用術法,柳靜一時忘了。」
軒應這才想起來,軒珞以前總罵他有手不會用,命令他走著去關燈、收拾,想來屋裏的精怪也都是這麼吩咐過的,這才緩了臉色,「現在不比以前了,不要被人看見就好,妳得多幫小俞點。」
「柳靜知道。」柳樹精彎下身福了一禮。
軒應轉身把軒珞輕放在床上的時候,一陣水氣掃過屋裏,順著門滑了出去,軒俞目瞪口呆的看著屋裏變得乾乾淨淨的,空氣裏充滿了清新的水氣,一絲灰塵都沒有。
軒應的動作很溫柔,幫軒珞蓋好了被,伸手輕輕撫開他額上的髮,望著他的臉好一陣子,才回頭對著軒俞,「他會虛弱好一陣子,照顧好他。」
「我會照顧老闆的。」軒俞點頭應著,看著軒應抱了抱香苓又摸摸軒赤的頭,瞬間就紅了眼睛,小小聲的開口問,「應哥什麼時候回來?」
軒應回頭望著他溫和的笑笑,「很快。」
軒俞低著頭情緒變得低落,軒應只是按著他的肩一臉鄭重的對他說。「小俞,這裏不能住超過一年,在這一年內你得找到新住處安頓大家,珞跟赤暫時幫不上什麼忙,你得照顧所有人直到我回來,你做得到嗎?」
軒俞愣了一會兒才用力點點頭,「我做得到,以前都是你們照顧我,我以後會照顧大家的。」
軒應按在他肩上的手緊了緊,笑著又摸摸他的頭,側頭望向床上還像是在熟睡的軒珞,最後轉身朝窗走去。
「應哥……要早點回來……」軒俞在軒應化成水霧之前大聲說著,只看見水霧中軒應回頭朝他笑的臉容慢慢散去。
而隔天一早,小俞想弄早飯的時候,才發現旁邊的『倉庫』裏原來住了位老婆婆。
老婆婆看見他也沒什麼驚慌感,甚至也沒什麼反應,只安靜的做自己的事。
軒俞過了兩、三天才弄清楚了老婆婆是他們的房東,這屋子已經空了五年了,老婆婆一直住在旁邊的小房間,連廚房都不進去,只用院裏的簡易瓦斯爐煮白稀飯配蘿蔔乾跟鹹菜吃。
軒俞試著去搭了幾次話老婆婆都沒理他,就開始去跟左鄰右舍搭話,這才知道老婆婆是怎麼回事。
鄰居對他們住進這間屋也有點驚訝,剛開始也有些小心翼翼的隨意搭幾句話,後來敗在小俞的笑臉跟香苓這個大殺器下,把能說的都給說了。
原來這屋裏住的是老婆婆和兒子一家人,兒子夫妻兩個加上唸高中的孫女,是十年前才搬回來的,因為作息跟生活習慣不同,老婆婆自己主動搬到旁邊當倉庫用的小房間去,剛開始鄰居也覺得有些看不過去,三三兩兩的輪流上門探問了下才發現不是兒子媳婦不孝,而是生活習慣造成的。
兒子媳婦在市中心開了間酒吧,營業到深夜回來才休息,睡到中午又出門,老是影響到老婆婆的睡眠,兒子媳婦要休息的時候,老婆婆在屋裏走動開收音機也總吵到兒子媳婦睡覺,加上裝潢過的廚房用的是調理爐不是瓦斯爐,老婆婆沒見火怎麼也用不習慣,後來索性在院子裏燒炭爐煮飯,嚇得媳婦馬上想換掉廚具,老婆婆又覺得浪費錢,最後兒子只好去買了簡易型的小瓦斯爐給她使用。
除了老婆婆堅持要住在小房間跟自己用瓦斯爐煮飯以外,祖孫三代倒是和和美美的過著日子,也常常一起出遊。
但在五年前,為了慶祝孫女大學甄試過了,兒子想帶一家人去澳州玩,老婆婆不想坐那麼久的飛機,決定留下來看家,清早揮手把兒子一家三口開開心心的送走,車才出了巷口就被迎面而來的大卡車撞得支離破碎,一家三口當場死亡,最後再進門的就只有三個牌位。
之後老婆婆再也沒踏進主屋裏,兒子留下來的財產跟保險金她也從來沒去處理過,只一個人省吃簡用的過著日子,脾氣也變得古古怪怪的再不理人。
後來是還是她一起長大的姐妹淘劉奶奶看不下去,搶了她的鑰匙幫她把屋裏整理了下把重要的存摺、地契、媳婦的珠寶金飾什麼的整理成一箱塞進她床底,把屋子當民宿租給觀光客。
但老婆婆不會招呼客人,屋子也沒人打掃,所以來的客人也不多,一年有個三、四組客人就不錯了,但客人來了嫌棄得自己打掃,老婆婆又不理人,大多住一晚走人了,到最近這二年幾乎都沒有客人來,因此突然有人來長住的時候,鄰居們都很訝異,剛開始還擔心會不會是壞人,但日子久了看軒俞對她就像對家人一樣,每天照三餐煮飯都不忘她的份,幫她洗被單曬被子,還幫她曬蘿蔔乾,每天打掃的時候也不忘記打掃她的屋子,最後對他的印象都好的不得了。
劉奶奶聽鄰居說了,也不放心的來偷看過幾次,被軒俞看見了招呼進門遞了茶塞了點心,跟她聊天還一邊幫著婆婆揀菜,劉奶奶知道了他是帶生病的哥哥來找個氣候好的地方休養,打算在當地買房子,看他帶著一家子有哥哥有姪女有寵物的,還有個漂亮得像是雜誌上才看得見的表姐三不五時的會來看他們,怎麼也不像是來詐騙的模樣才放心了下來,回家就吩咐兒子媳婦還有住在市裏的女兒幫忙軒俞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房子。
軒俞在左鄰右舍的幫忙下,這四個月裏看過不少房子,也有幾間覺得不錯的,但是總覺得少了什麼。
只要他猶豫著要不要買的房子就抱著香苓去看,但香苓什麼反應也沒有,沒有說好也沒說不好,柳靜也不敢做主,軒俞也不想拖著軒赤出門,最後房子的事仍然卡在那裏沒解決。
軒俞嘆了口氣,想著還有八個月,他得找到合適的房子才行。
手上還切著蘿蔔,柳靜也下樓來幫忙,因為她的長相實在太引人注目,所以軒俞多半讓她待在房裏照顧軒珞,有次是鄰居大嬸自來熟的端著湯走進來剛好看見柳靜,一臉呆滯的差點摔了手上的碗,軒俞只好笑著介紹說是表姐來看他們。
而軒珞是在他們到了這裏的第三天醒來的,有點意識不清,只問了軒應在哪裏,軒俞解釋了幾次軒珞都聽不懂,還是香苓爬上床去貼在他臉頰邊說應哥出門了,軒珞才安靜下來,後來軒珞醒來再問,軒俞也說他出門了,哄著讓他喝點粥再繼續睡。
這種情形大概過了半個月,軒珞才真正清醒過來。
清醒過來的軒珞反而沒問軒應的事,只問軒俞日期,問清楚後軒珞勉強爬起身,在屋裏晃了幾圈,跟婆婆打了招呼,然後拉著小俞幫忙,做了一盒點心,仔細的包裝好,帶著他有些搖搖晃晃的走著陰路回去,就為了見江曉明一面。
回來之後軒珞又躺了下來,一睡就是兩天,之後就不怎麼起床了,每天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偶爾軒俞會拉著他坐在窗邊曬曬太陽再回去睡,比較有精神的時候帶他在院子裏走走,跟婆婆說幾句話。
軒赤則一直看起來懶洋洋的,趴在軒珞腳邊不動,最多抬個頭搖個尾巴,除非軒珞離開床他才會跟著下來,但軒俞再也沒看過軒赤化人,不知道是不能還是不想。
四個月就在軒俞一個人忙上忙下的照顧每個人之中一下子就溜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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