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燈光下,我娓娓道來。
阿姨的好奇心自眼睛溢出,在我的心中不斷開鑿,越來越多越來越深,千瘡百孔;她的言語如豺狼猛虎,不僅緊咬不放卻也魔性十足,難怪自稱美魔女,因為確實很美:她的態度自信且自得,完美體現出四十幾歲年齡層的八卦精神。
這樣的她與我聊天打屁,平等的談話中隱約產生出一種上對下的句型結構,如此明顯的誘導我輕易的中招,宛如在與自己的親人對話,我放下的防衛心前所未有的多。不知不覺……不。
有知有覺的我受阿姨的影響娓娓道來:
剛上國中的時候我很屁──這樣的就不用再說了,理所當然自己並不是小說中的主角也不是天才或早熟的孩子,當然歷經過那段性格有些不成熟的時期。雖說如此,不屁的我也沒什麼好說的,能說的,可以稱得上值得說的,大概就只有屁→不屁,那之間的轉變吧。
活潑開朗的女孩本就引人注目,而可愛的小男森稍微被別人親切對待本就容易對人有好感。
「等一下……你是說你對同年紀的異性產生興趣?而不是熟女老師之類的?還有你剛剛是不是說自己可愛?」
「請不要打斷我,謝謝。」
她坐後面我在前面,第一次的座位分配。
她並沒有朝我搭話,而是用食指與大拇指搓揉我右邊的耳垂,我一震,從被撫摸處發麻至全身,說不出的舒爽。
嘿嘿嘿──好軟好好摸喔,雖然我未轉過頭去,但她應該是笑著說。
我被煞到了。
被煞到了該如何是好?當時正處於青春期的我對於戀愛懵懵懂懂,連孩子是怎麼來的都還處在一知半解的狀態,很想找個人談談卻又拉不下臉,不知道該怎麼做,也沒想到要告白,畢竟再怎麼幼稚我也知道才剛認識時就告白成功機率是很低的。
該怎麼做?
怎麼做?
雖然焦慮,但日子還是一天一天過,這段時間她依然在上課時蹂躪著我的耳垂,但也許是年紀還小,我們之間尚未抱持好男女之間的距離……這樣的講法會引人誤會,但其實就是我們竟然保持了近似於同性之間的距離。也就是我們竟然變成了好兄弟(還是好閨蜜?)。
我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樣,只能猜測是我太安逸了,太大意了──不積極又不主動,我單方面的享受她對我的溫柔,而我何止未將心意傳達給她,我甚至還……額該怎麼說,她給我的生日禮物是一小塊精緻的蛋糕和一張賀卡,我的回禮是一包鱈魚香絲,就是這樣。
我完全忘記了我喜歡她這件事。
直到老師再一次宣布換座位時我才想起來。
該怎麼辦?
怎麼辦?
我不想讓我們關係僅止於此,也不認為她對我的好感度已經高到足以告白。
我想要朋友以上,戀人未滿的曖昧關係。
明天就要換座位了,我可沒自信再坐到她的附近──
這時,有一件小小的事情發生了。
她傳了一張紙條給我,我打開,上頭畫了個六芒星,一旁用端正的字跡寫著──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當年達文西密碼正夯,先一步把丹布朗全系列看完的我還殘留些許的記憶,就回答她──意思是男生的小雞雞跟跟女生的……重要部位結合,代表生生不息的生命,與和諧。
「噗噗噗。」阿姨偷笑,我不理她。
我當時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女性的下體,但我仍然說出了可能有些誤差的答案。
見她點點頭,摸摸我的頭與耳垂說──你是個聰明的小孩。
不知道她想幹嘛或是不想幹嘛,也許只是想電我吧。但給了我靈感。
根據我自身的經歷,愛看漫畫的小孩會想成為漫畫家,而愛看小說的小孩則會想成為小說家。愛看漫畫又愛看小說的我推測在她的心中可能也會有一股熱血澎湃的寫作魂。
於是我寫了一封信,用紙和筆寫的。
內容大意是我從班上所有同學中抽籤抽到你,願意和我當筆友嗎?請務必向其他人保密。這樣。
投進郵筒時我的心臟撲通撲通跳。
幾天後,換過座位後,她在遠方偷偷的對我比手勢,我讀得出她的唇語,OK。
我們關係突變,並非互相傾慕而是惺惺相惜,難以更進一步卻也比誰都更靠近,超越一切的結果是從朋友關係剝離出來,從此與曖昧兩字成為了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如此,我們成為筆友。
這感覺是好的。有時候我會寫些小說給她看,娛樂她一下,與她交流意見,或是小說接龍之類的,那真是有趣,也不僅僅是小說,還有漫畫、動畫,更新彼此的書單。除此之外我們還會玩些小遊戲,五子棋、腦筋急轉彎、象棋,甚至還會模仿達文西密碼中的角色出些變位字謎。這些,這些,都是非常快樂又新鮮的體驗。有一位相同興趣的知心好友有多開心,沒有親身體驗真的難以形容。但我知道她開心我就開心。
這感覺不是很好。因為我要求保密,這三年來我們有一種奇特的默契成就這份關係,導致我們在現實中的相處有過多的顧慮與不自在,無論我們在一來一往的書信中在怎麼親近,也不過是二次元的事,是無法將這份情感轉嫁到現實世界的。雖然這其中的落差不至於產生人格分裂,但卻綁手綁腳。我們看似正常的在過生活,一樣上學,一樣打招呼,一樣上課,一樣下課,一樣會聊天打屁,一樣放學,但我清清楚楚知道我們是不一樣的。應該說,我希望我們不一樣。共同持有秘密並不如想像中的愉快,維持這個秘密讓我心癢難耐到快要抓狂,癢死我了!尤其讓我超級難受的是,我深怕我只是自作多情,我害怕以上所想的一切都只是我個人的幻想,我最怕她跟我說哎呀真是的你想太多了吧。我怕這所有的一切崩毀瓦解。
這感覺挺無奈。她會與我講講最近發生的事,聊聊最近煩心的麻煩事,談談最近她跟男朋友之間產生的摩擦,我雖然無法對別人的感情說三道四,但充當別人的垃圾桶還是做得到的。
這感覺很無聊。是啊她都交男朋友了這還有什麼意義。但我們依然定期寫信,不曾因為任何事中斷過。看著越堆越高,終於過了我的身高的信件,我仰望它。這感覺真的很無聊。
這感覺真好。她對著我笑。我心想,這感覺真的很好。
時光如流水,一去不回頭。
轉眼要畢業了。我們高中不同校。我心知肚明自己沒機會,便在最後幾天寫了最後一封信告白,向她表明自己所有的計劃與企圖。
然後在結束國中生涯的前一天,她送我一本少年維特的煩惱。
這啥?這是什麼意思?
她沒回答我,只是笑笑的跟我道再見。
恩。再見啊。我也笑笑的。
「結束囉?」阿姨問。
「算是吧。」
「所以那是什麼意思,你有想出來嗎?」
「沒有……我連那本書都懶得看,不知道收到哪個角落了吧。」
所以到底是什麼意思?我連想都沒有想。
「結束囉?」
「……」
「到底結束了沒?」
「……」
「你還有什麼在意的嗎?」
「還有──」
我說出了埋藏在我心中,最丟臉最羞恥的記憶。要不是這段記憶,我並不會如此的惦記著她。要不是這段記憶,我不會如此厭惡自己。
我不喜歡自己。我討厭自己的自大。我憎惡自己的自私。我嫌棄自己的腦殘。我憎恨自己的愚蠢。我痛恨自己的軟弱。
這是我一生的恥辱,永遠刻在靈魂深處,再多的經歷,再多的見識也無法覆蓋與洗去。
每當夜深人靜時,其不堪的片段就會像被壓在大石頭下的章魚一般伸出觸手,襲擊我,綑綁我,凌辱我,在我的腦海裡,一遍又一遍的重複播放。
高中後過了不短一段時間,在下午打掃結束,我去上廁所時,右側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
喂喂,我是***──這個聲音,化成灰我都認得。是她。
我跟你說喔──她跟我說。
我跟他分手了哦。
我回喔。
……沉默。
然後掛斷。
「是我掛的。」我說。
《阿姨想要知道 其之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