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光芒劃破黑暗,消失在夜幕中。
「好漂亮!簡直像神的眼淚!」
稚嫩的口吻,說這話的小女孩興奮的大叫著,但是年紀稍長的其他人就沒這麼開心了。終歸來說,特地在深夜時分穿過陰森森森林來到這片空曠的草原,為的並不是一睹美景,而是許願。
難道這就是早上曉莉老師所說的「可以實現願望的流星」嗎?
這難度也未免太高。
縱使做好準備,但實在太快太快了。這種稍縱即逝、抓不到手的機會,跟沒有是同義。
樹幹枝葉被涼風壓出嘎吱作響的聲音,一群小蘿蔔頭得擠在一起才得抵禦對黑暗的恐懼與寒冷,除了小女孩直勾勾的盯著天上外,剩下的人無不發出失望的嘆息。除了一隻不是人的貓貓,窩在小女孩的懷中。
回去吧──就在某個人想說出口的時候,忽然小女孩一句「快看!」,讓所有人的目光於星空交會,不,是於美麗的星空交會。
神明的眼淚……若真是神明的眼淚,那祂現在在為了何事而嚎啕大哭呢?
『實現願望的流星』,恐怕已無用武之地。
因為美麗的令人害怕的景像,已然化作純粹的視覺暴力盡情的毆打眾人,無法思考,無法自拔,無法有除了讚嘆這片美麗的景致外的任何想法。
這時還有餘裕的,大概只剩貓貓了吧。
貓貓喵喵兩聲,便失去興趣般地打個呵欠,扭頭睡去。
沒人知道願望實現了沒,不過幾個小時之後,在大家發現自己只顧著看流星雨而忘了幹正事而感到惋惜之時,小女孩會發現衣服上黏著的貓毛比平常還多,但她沒有放在心上。
其實她應該要放在心上的,真是太可惜了。
真是太可惜了,當小女孩因為摸不到一起睡覺的貓貓而醒來時,剛好看見了令人髮指的犯罪現場──只見在房間的正中央,她的室友,哥哥們合力壓制了一個女人。並不是曉莉老師,曉莉老師並沒有這麼婀娜多姿,也沒這麼好脾氣被襲擊還會悶不吭聲的,而且曉莉老師不但沒有長尾巴,也沒有貓耳。
女人並沒有掙扎……她一邊喵喵喵喵叫,一邊呼嚕呼嚕……恩恩?在睡覺嗎?
「喂!你們在幹甚麼!」小女孩生氣了:「她是誰?」
其中一位孩子抬起頭,嘴角垂下一條口水,說:「她是媽媽吧?」
「曉莉老師不是說過,不可以用問題回答問題嗎!她是媽媽!?」
「我知道啦……還是說是貓貓呢?」
「貓貓?還是媽媽?到底是哪個?」
小女孩打破砂鍋問到底,視答案決定她要不要報警處理。
風紀股長的個性。
「是貓貓……可是……」那位孩子看了看女人頭上的貓耳,貓耳好像感覺到甚麼似的向後動了動。「可是也是媽媽吧。」他遲疑地說。
「為什麼是貓貓也是媽媽?」
「就很像媽媽的感覺嘛!」
「我們又沒有媽媽,你怎麼知道媽媽的感覺!」
「她媽媽成分比曉莉老師還多啊!」
「媽媽成分是什麼東西?」
「……」(臉紅)
孩子遲疑又有點羞澀的神情勾起了小女孩的好奇心,她大步一跨,不顧抗議把眾人一一扒下,像撥香蕉一樣。
「啊!原來你們在做這種事!」
一、二、三……小女孩拗手指數。
「八、八個奶奶!」
真相大白。
難怪是貓貓也是媽媽。
這麼強烈的母愛,難怪會情不自禁就叫她媽媽。
此時貓貓媽媽醒來了,像貓一樣(?)伸懶腰,然後緩慢又優雅的繞著小女孩走兩圈,用臉頰在她的衣服上磨蹭兩下,最後趴在小女孩懷中。
小女孩摟著貓貓媽媽,心想:「原來這就是媽媽的感覺……」
沒有人吐槽她好像搞錯了什麼,因為其他人都忙著羨慕地看著她,不過這也沒辦法,平常貓貓就最親近小女孩,就算變成貓貓媽媽了也一樣。
貓派大勝利。
小女孩儼然成為了這個團體裡的領導者。
「莓……莓莓。」孩子吞下口水。
「?」
「再、再讓我吸一口就好了。」
「……」
「別這樣看我嘛!」孩子漲紅著臉,極力拒絕看待變態的眼光。
小女孩──莓莓嘆了口氣說:「各位,我知道你們都很想要貓貓媽媽,但也不能就這樣無節制一直吸啊!」
「有八顆,我們有八個人,不是剛剛好嗎?」
「……」
「我開玩笑的啦,別用那種鄙視的眼神看我。」
「所以說處男就是這樣。」莓莓搖搖頭:「對女生要溫柔一點好暴。照你們這樣的吸法,再多顆都會掉下來的。」
「不然要怎麼吸?」
「你說什麼?」
「不然要怎麼吸?」
「不用再說一次我有聽到,你竟敢叫淑女做這種事!」莓莓傻眼:「我不吸,你們也不要吸!」
「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
「貓貓媽媽就在那裡,哪有不吸的道理!」
莓莓渾身一震。
明明毫無道理,卻有被氣勢駁倒的感覺。
貓貓媽媽好像已經厭倦了莓莓的味道,只見牠又再度喵喵喵喵叫,在房內四處漫步,牠似乎對於自己的視角變高這件事有點困惑,在每個人身邊都多停留一會,最後才找到一張舒適的曬的到太陽床位睡覺。
躺著睡。
八顆木瓜好像從地上長出來一樣,高高的聳立著。鮮甜的氣息惹得小朋友們又受不了了,紛紛露出喪屍般的眼神。
莓莓看不下去,把自己的連身睡衣脫下來給貓貓媽媽穿上。小孩子的尺寸在高挑的貓貓媽媽身上剛好可以遮住八顆巨大的乳房,阻斷了致命的吸引力。
但是這個行為似乎帶給孩子們不小的心理壓力。
「啊!」
「莓莓你幹甚麼!」
「莓莓大變態!」
「這個色女!」
「嗚哇,好黑!」
「快把衣服穿上,我眼睛都不知道要看哪裡了!」
「莓莓好色!暴露狂!」
「暴露狂!暴露狂!」
「暴露狂!暴露狂!」
「閉嘴!」只穿一條白色內褲的莓莓大手一揮,遏止了這陣抗議。「總之,貓貓都變成貓貓媽媽了,我們一定要好好保護她,一定不能讓別人知道。」
此話一出,孩子們又吱吱喳喳地吵了起來。
「為什麼──」
「笨蛋,要是被抓去研究怎麼辦。」
「會被解剖嗎?」
「會吧。」
「我有問題,那可以跟曉莉老師說嗎?」
「不行啦,曉莉老師不喜歡胸部大的女生,貓貓媽媽會被趕走的。」
「蛤──」
「最好也別跟其他人講,免得節外生枝。」
「恩,這是我們三戊寢的秘密。」
「這是我們的祕密。」
「這是我們的祕密。」
「這是我們的祕密。」
「這是我們的祕密。」
「這是我們的祕密。」
「這是我們的祕密。」
「這是我們的祕密。」
「好,這是我們的祕密。說好了。」
莓莓首先伸出手,接著另一隻手疊上來,再一隻,再一隻……
「喔喔──」
神秘的團體組成了。
不遠處的貓貓媽媽看也不看他們,只是像往常一樣打瞌睡。
接著,在莓莓的帶領之下(?),他們一行人度過了一段愉快的日子。
開開心心。快快樂樂。
對莓莓來說,貓貓媽媽是她的第一位媽媽,所以當然會想讓貓貓媽媽對自己一些媽媽會做的事情。莓莓跟那些整天只想著吸奶的媽寶不同,她向來比較重視心靈的交流。從圖書館借來的『媽媽大全』裡面寫說,一個合格的媽媽,每天都會對自己的孩子說「我愛你」莓莓也是這麼認為的,但莓莓比較貪心,她還想在「我愛你」之前再加上自己的名字,於是她開始教貓貓媽媽說話。「來,說『莓莓』。」「喵喵。」「不對,是『莓莓』。」「喵喵。」「說『莓莓』就給你吃鱈魚喔。」「喵喵喵。」還真難耶,難道說都變成人形了,喉嚨之類的發聲構造卻沒有跟著變嗎?以耳朵跟尾巴的樣子這一點來看,若有其他部位還保留原來的樣子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這本來就毫無道理。那這樣我愛你也不會說囉,莓莓失望地想。「……我愛你。」「喵喵喵。」「我愛你。」「喵喵喵。」「我愛你。」「喵喵喵。」「我愛你。」「喵喵喵。」……會不會其實貓貓媽媽聽得懂啊,不只是依靠習性與習慣,而是真正的聽取信息思考後做出回應啊?只是受限於語言的關係所以才聽不出她隱藏在喵喵喵喵下的真正的訊息。反正,還有別的事情可以做,比方說幫自己刷背,這可是件大工程,光是要把貓貓媽媽弄進浴室就很困難了,並不是莓莓一個人可以做到的,儘管過程艱辛,但集合八名小夥伴的力量,總算是把貓貓媽媽洗的乾乾淨淨──也許是發現沾濕的感覺與以往不同了吧,貓貓媽媽不再抗拒,反而享受起來,但即使如此這個願望還是失敗了,把沾了肥皂的海綿交給她而喜孜孜的轉過去的莓莓馬上尖叫跳起,一照鏡子,好幾道深深的血痕出現在莓莓的背部,明明前面已經跟她解釋這麼多次到頭來什麼也沒聽懂嗎!最後其他七名孩子達成了和貓貓媽媽一起泡澡的成就,而莓莓只有因為傷口太過疼痛而在一旁乾瞪眼的份。為了避免貓貓媽媽無聊,玩樂的部分倒是跟以前沒什麼差別,但是貓貓媽媽已經不是以前那個體型嬌小的樣子了,現在的她簡簡單單就能抓到逗貓棒……所以拿著逗貓棒的人,不能只是坐在那邊,必須靠著雙腿跑起來,而且得跑的很快,才能用全身逗弄有著貓的敏捷與人的身材的貓貓媽媽,這是很累人的事情,通常需要兩三個人接力才有辦法做到。養寵物是如此的辛苦,要做這麼多的功課,要分出自己的時間給予這個家人,要獻祭自己的人生給予愛。但現在不是在養寵物,而是貓貓媽媽。貓貓媽媽每天都要散步一次,出去外面,雖然,雖然,莓莓她們所處的院區並不是在鬧市,而是在人煙稀少的半山腰,但要避免給別人看到的難度依然很高──最少要三個人。兩人把風,一人牽繩。還好大家搶著要做,搶著要牽繩。以前散步用的項圈已經戴不上去了,大家絞盡腦汁後想出了運用童軍課上學到的知識,以童軍繩代替項圈與牽繩,並且為了減輕脖子的負擔在肩膀和大腿處也套上繩結,五條最後連接成一條,然後由一個人牽著。把風的人要負責注意周遭有沒有人──貓貓媽媽可不能被看到,因為貓貓媽媽雖然對於孩子給她穿上的衣服沒有意見,但似乎對於下半身的舒適度特別的注重,因此她都不穿,硬穿也會被她扯下來,全身綁上童軍繩可能會被人誤認為是在玩什麼特殊的玩法,但是裸露下半身卻是會被報警以妨害風化的罪名抓起來的呀!而且說是散步,但其實是『只有』貓貓媽媽在散步而已,以小孩子的力量根本無法控制大人體型的貓貓媽媽的動向,像貓一樣,她也是一下子爬樹,一下子上屋頂,一下子把自己塞進箱子裡,一下子衝進巷弄、爬上圍牆……另外兩個人這時就要協助牽繩者上山下海,只要是貓貓媽媽去的了的地方,三個人就得如影隨形。吃飯。睡覺。教說話。散步。睡覺。吃飯。晚上抱著睡覺(輪流)。除了莓莓有時候會為了忍住想吸貓貓媽媽的慾望而直挺挺的站在一旁看著她睡覺,眼睛充滿血絲──之外,這樣愉快又愜意的日子持續好一陣子。這樣,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的日子。
嘎然而止。
一天,散步的三人鼻青臉腫的回來了。
「天哪!到底發生什麼事!」非常有同袍愛的莓莓擔心的說:「貓貓媽媽呢?怎麼沒跟你們一起回來?」
「被忠孝的人帶走了!」被揍得很慘的三人終於嚎啕大哭。
忠孝。與莓莓等人所在的信義育幼院與之相對的存在。
有光明就有黑暗。當你凝視深淵的同時深淵也凝視著你──沒有啦開玩笑的,只是另一間育幼院罷了。不過忠孝,恩恩,忠孝嘛。
「怎麼會這樣!不是你們說不要到處亂跑,要小心別被別人發現嘛!」
「我們才沒有!是他們突然從暗處衝出來!」
「這怎麼可能,是路過嗎?」
「在山的另一邊的忠孝,根本不可能會不小心路過我們這邊,這是預謀犯罪!」
「不要哭了。」莓莓邊幫三人塗優點邊問說:「有幾個人?」
「四個人。」
三個小囉囉和一名老大。
大意了。
當時我們已經要回頭了,就在我們千辛萬苦終於從樹上爬下來,累得要死時,一名小女生突然靠過來。
實在自然──實在太自然而然了,小女生手拿一根長長的竹竿,竹竿頭吊著一枝雞毛毯子,搖來晃去,而貓貓媽媽的眼珠子跟著雞毛的動線畫出美麗的軌跡。
「好可愛的貓貓。」小女孩笑著說。那是一個很可愛的小女孩。
「是啊,哈哈哈。」三人刷刷刷地臉紅,不好意思地說。
被逗貓棒吸引的貓貓並不罕見,被可愛小女生勾引的人也不少見。
大意了。
小女生拔腿就跑,貓貓媽媽緊跟在後,而三個孩子顯然沒有反應過來,牽繩的人一個重心不穩險要跌倒,後面兩個人一看情形不對衝上去拉住,結果「哇!」「哇!」「哇!」三個人一起在地上磨擦。突如其來的狀況導致他們鬆開牽繩,小女生和貓貓媽媽就這樣消失在三人的視線中。
就在三人要追上去的時候──
「另外三個人就衝出來把你們暴揍一頓是吧?」莓莓問說:「三個大人嗎?」
「……不,是年紀跟我們差不多的小孩。」
「三個小孩就把你們打的這麼慘啊?」
「……那是一場艱苦的戰鬥,我們沒輸,只是戰略性撤退而已。」
「對呀對呀,我們也對對方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
「我咬了其中一個人一口,他還哭了呢!後來一定瘀青了,活該哈哈。」
「有一個人一直抓我的頭撞樹……那個人自以為屌打我,殊不知被我牽制得死死的,真是笑死人了,哈哈哈痛痛痛……」
「你們怎麼知道是忠孝的人?」莓莓問。
這種熟練的釣魚技巧,小蘿莉的特殊運用方式……說不定是FBI也不一定?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異口同聲地說。
「他們說他們不是忠孝的人。」
此處無銀三百兩啊。
「這是陷阱。」
其中一個年紀較大的男生說。
「莓莓,我知道你一定想去救貓貓媽媽,可是這是陷阱。」
「……還不一定吧?人家不是說他們不是嗎。」
「別再自欺欺人了,這是綁架──如果是普通的綁架,何必撒這種顯而易見的謊言──擺明是陷阱!這已經不是我們幾個小朋友能解決的事了,讓我們尋求大人的幫助吧。」
「要找誰?找曉莉老師嗎?找警察嗎?那貓貓媽媽一定無法回到我們的身邊的。」
「沒試過怎麼會知道。」
「你這才是在自欺欺人……難道你們不想把貓貓媽媽救回來嗎?」莓莓看著眾人:「她是我們的家人。她是我們的媽媽啊!」
「我當然知道,莓莓……妹妹,你也是我們的家人,相較於貓貓媽媽,與我們一起長大的你,更是我們無可取代的手足。」
半路出家的血濃於水不如千錘百鍊的情同手足。
「還真敢說啊,明明當初就撲在人家身上吸奶。」莓莓的目光充滿鄙視。
「那那那,那只是我第一次遇到如此充滿母性的人,一時情不自禁罷了。」
「是齁。」
「總、總之,你不要一個人去,我們無法眼睜睜的看著你陷入危險。」
「我沒有要一個人去啊。」
「啊?」
「我沒有要自己一個人去的意思。」莓莓露出微笑。
莓莓說,我早就知道,我的家人們不會棄我於不顧。
所以我也要跟我的家人們一樣,不放棄我們的家人。
雖然忠孝和信義隔了一座山頭,但其實兩邊並不是毫無交流。他們是在同一個集團下的福利機構,說是姊妹院也不為過。每年也會聯合舉辦多次的大型活動,比方說運動會、園遊會、校外教學等等的活動,所以雙方的人經常搭乘遊覽車到對方的機構。所以是知道路的。
雖然路途遙遠,『路過』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專程』來做某件事卻很有可能。因為知道路。反過來說,莓莓也知道前往忠孝的路徑。
莓莓一行人來到貓貓媽媽被綁架的事發地點。折斷的枝條,塌掉的樹叢,其中一棵樹幹上,鑲有一張扭曲的人臉,彷彿被人強硬壓上去,現場一片狼藉。確實如三人所說,經歷了一場激烈的戰鬥。
犯罪者會回到自己的犯罪現場,但其實被害者也會回到自己的被害現場。
一開始莓莓還對陷阱的說法抱持懷疑的態度,但看到這種景象頓時沒有了疑慮,因為就在其中一棵樹上,發現了一道刮痕。下一棵樹也有。下下一棵也是。這些刮痕連成一條線。猛一看,這條線先沿著小路走──莓莓認得,這同時也是前往忠孝的道路──然後一個突兀的右拐,進入森林。
這條線就像引導飛機降落的助航燈,卻也像地獄深處甩出的釣餌。
從此地無銀三百兩到現在,如此明顯的雙重陷阱與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讓人感覺到犯人毫不掩飾自己的意圖。恐怕,在其他地方也設置了許多類似的標靶吧。簡直是拿著大聲公不斷重複著:來找我。
來找我。
如此一來將計就計吧。莓莓心想。
追蹤線進入森林,隨著陽光漸漸照射不到的地方增多,莓莓身後那群孩子原本吱吱喳喳的打鬧聲像音量鈕被轉動似的逐漸沒了聲量。
不只如此。
衣物與枝葉交錯時。
布料的摩擦。踐踏及踝的草皮。
本該有的蟲鳴鳥叫。
一切的聲響,被吸入了四周的,如黑洞一般深邃的黑色。
莓莓覺得自己算是見識到了森林的陰暗面。
遠遠的,看到一間小木屋。歪歪曲曲的指引也到了盡頭。
小木屋的四周不知為何是一大片光禿禿的空地。草啊樹啊彷彿受到無形的力量阻擾,繞開了小木屋,陽光就像聚光燈一樣直直的將小木屋從黑暗中烘托出來。
宛如最終決戰的舞台。
到這邊為止,已經偏離忠孝的院區。
難道真的不是忠孝的人幹的嗎?
小木屋看似陳舊,雖然並非一塵不染,但也算是乾乾淨淨,牆邊十幾盆簡單的白色小花,以及,似乎許久沒有聽見的啾啾鳥叫聲。至少,一眼望去會覺得是有人住的地方。很有人味。
觀察了下,莓莓本來想找個窗戶看裡面的狀況,不料窗戶頗高,是孩子們疊羅漢也到不了的高度。
縱使如此,也不是不能制定作戰策略。
雖然孩子們跟著莓莓──跟著敵人留下的線索來到了這裡,但在對對方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踏入對方的地盤實在太過危險了,如今這還是在完全不知道小木屋內部情形的情況下。
照那三個被襲擊的人所說的,敵人是三名男孩加上一名小女生,那這樣就沒有問題,畢竟莓莓這邊有八個人,扣除掉莓莓也有七名戰力,二打一,並且,雖然當時的戰鬥我方的三人是處於被屌打的狀態,但這也就代表對方三個人也已經戰鬥過一次了。小孩子的體力能有多少呢?至少有一定的疲憊度吧,這樣就更有把握了。
考量到對方大費周章的將大夥引來這裡,做好萬全的準備──不是四個人而是四十個人,這樣子的可能性是有的。莓莓給隊伍的排序做了調整。將自己排在了隊伍的最末端,以空間換取時間,爭取制定新策略、指揮大家的時間。畢竟走到這個地步就不適合硬碰硬了,必須打迂迴戰術,到時候最重要的自然是莓莓這位領頭羊。說是羊不過就像蜂群一樣,最重要的是雌性。
孩子們討論著。這時,其中一位孩子說話了。
「莓莓。」
「嗯?」
「如果這是陷阱該怎麼辦?」
「所以我們現在不是在討論了嗎。要再複習一次我們的戰略嗎?」
「我們剛剛想了很多的方法來應對敵人,敵人是多是少,正面攻擊還是徹底防禦,姑且我們都有想到對抗的方法,然而我們到目前為止都還在對方的手掌心裡打轉,我們所設想的,全是以他們在『找我們』為基準,要是他們『不想找我們』呢?」
他說。
「如果是陷阱怎麼辦──如果對方只是故佈疑陣,只是把我們騙來這個地方,實際上則是帶著貓貓媽媽遠走高飛,實際上這棟小木屋裡面,沒有任何人的話──我們該怎麼辦?」
若莓莓想以空間換取時間,那這招就是以時間換取空間。
「到那時候。」
莓莓說。
「我們就窮追猛打下去吧。」
小心翼翼的打開門後,結果出乎眾人的意料。
「我說你們啊,討論的那麼大聲,這裡的隔音又不是很好,全都被我聽光光了啦。我們早就做好準備──如果我們有要對付你們的話。」
屋內十分簡陋,只有一張桌子,桌子後一張沙發,沙發上坐著一個人。人──小女生的旁邊,貓貓媽媽側躺著,衣衫不整,嘴邊長長一條口水流出一灘水窪,她正在呼呼大睡。
莓莓的目光快速的掃過全場,沒有二樓,沒有櫃子等遮蔽物,沒有躲藏的地方。
沒有別人。
莓莓示意孩子們在門口把風,別讓任何人進來,然後快速走近貓貓媽媽,確認是否有所損傷,貓貓媽媽稍微睜開眼喵喵叫,也許是熟悉的身影讓她毫無戒心,任由莓莓將她翻來覆去檢查。看來是沒甚麼事,莓莓鬆了一口氣,把貓貓媽媽衣物穿好,接著便一屁股擠開小女生,把玩著貓貓媽媽的貓耳朵。這期間,小女生只是靜靜的看,沒有說什麼,但她好像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看來真的沒有要對付我們的意思啊,那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想幹什麼……想幹什麼咧,你知道嗎?」
「……你叫什麼名字?」
「我是果果。」
「果果。你們擅自帶走我們的貓貓媽媽,還弄傷我們的三個人,你現在還在跟我裝傻。」
「我沒有啊,沒有啊,我真的不知道我們在幹嘛?」
這是怎麼回事?
莓莓心想。
「難道,貓貓媽媽不是你們帶走的?幕後竟然還有黑手?」
果果聽到莓莓的問話笑出來。
「恩恩,不,哈哈,沒有啦,你們的……貓貓媽媽,恩恩,這麼稱呼確實恰當……恩,是我們帶走的沒錯。」莓莓還沒講話,果果接著說下去。「當時……我們在森林中散步,跟平常一樣,恩恩,校舍裡面的氣氛,非常的沉悶,不出來透透氣會喘不過氣來,而且在外面,有時候會看到意想不到的景象,比如說……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看到,前一陣子,有美麗的流星雨。好漂亮好漂亮的。」
莓莓當然有看到。
畢竟那就是一切的開端,因為自己想要媽媽。
所以貓貓媽媽來了。
「今天,我們在散步的時候,看到那三個人正壓在女人身上,我們本來以為只是普通的強暴,想置之不理的,結果發現那個女人──貓貓媽媽,似乎,不是普通人啊。」
八顆乳房。
尾巴。
與貓耳。
「不對不對。不是那麼表面的東西,外表並不重要。」果果搖頭說:「當我們看見貓貓媽媽任由三個孩子趴在她身上盡情的壓榨母乳的時候,有一股衝動,宛如剛從子宮蹦出來,初次見到未知的新世界,想要嚎啕大哭,回歸原始的本能。我們從貓貓媽媽的身上感受到一股濃烈且危險的氣質,若要為其命名──」
那只能稱之為母愛。
「之後我們就想辦法把貓貓媽媽帶到這裡來了。」
有很多東西跟那三個人講的不一樣啊。莓莓心想。
不是叫他們不要亂搞嗎,這樣看來,其它人大概手腳也乾淨不到哪裡去。
本來以為貓貓媽媽的衣衫不整是敵方人員弄得,看來不是這麼回事──但是也不能盡信果果的話就是了。
不過,莓莓沒有想要責怪他們的意思,因為確實,自己也認為貓貓媽媽的吸引力是有些超自然的地方,仔細想想,最一開始的時候,除了自己以外的孩子們,如同喪屍一般對著貓貓媽媽的身體予取予求,是莓莓幫她穿上衣服後,眾人的眼神才恢復正常。
晚上,貓貓媽媽有時候會自己脫掉衣服,看來她仍然依戀著原本可以毫無忌憚裸體的身體,然而這對睡在旁邊的莓莓造成了影響。可不是,自己不也是好幾次被貓貓媽媽散發出的味道惹的必須要使出全力繃緊自己的肌肉才能克制住撲上去的衝動嗎。
看來母愛這東西就像某種精神毒品一樣,吸得太多會使人喪失正常判斷能力。
現在他們兩個人能這麼正常的坐在一起閒聊,也是因為莓莓把貓貓媽媽的衣服穿好的緣故吧。
「我有一些問題想問。」
「嘿請說。」
「你的同伴呢?」
「我讓他們先離開了,不然我怕他們會沉迷在貓貓媽媽的肉慾之中,而且,也怕他們跟你們打起來。」
「……看來真的真的不想對付我們呢。」
「真是的,怎麼到現在還在懷疑我。」
「沒辦法,誰叫你們這麼可疑,還用奇奇怪怪的方式找我們過來……原本我們還想說不會是路過,肯定是預謀……結果真的是路過啊,欸欸,所以你們是忠孝的嗎?」
「怕你們去忠孝那裏要人才那樣說的。『我們不是忠孝的』這樣。如此一來你們就算沒發現那道指示線也不會貿然跑去。」
「原來是這樣。」莓莓點點頭。此地無銀三百的推測錯誤,對方是認真的在騙人。
一切的謎團都解開了──才怪。
「那條指示線,說是指示線,但那可是扎扎實實刻在樹幹上的啊,以小孩子的力量,可是件大工程。」莓莓說:「所以我說,為什麼要找我們來?」
「……」果果不講話了。她看似盯著莓莓與貓貓媽媽,但可以看得出來她正在思考某些東西。
「我想起來了,對對。」良久,她說:「想商量一下。」
「商量一下?」
「恩,看你的樣子就知道,就算我們不吭一聲,不留任何線索的帶走貓貓媽媽,你們肯定也會不顧一切的追上來。」
「說的沒錯。」
「恩恩,我做的決定果然是正確的,這種事要快點解決才好。」
果果說。她轉過來,對著莓莓低頭,長長的頭髮如瀑布洩下。
「貓貓媽媽給我好嗎?」
喵。
貓貓媽媽忽然叫一聲,像在抗議似的,莓莓放鬆了力道,輕輕撫摸著貓貓媽媽的秀髮。順著毛摸。
「她可不是物品,沒有什麼給不給的。」莓莓回說。
「那,你就回家吧。帶著你的小夥伴們沿著原路回家,我敢跟你保證,貓貓媽媽會過得很好。」
「……」莓莓不講話。
「我會準備好一個舒適的窩,柔軟的,保暖的窩,而且為了不讓她亂跑,還會在外面再加裝鐵籠子,這樣就不用擔心跑不見了。」
「……」莓莓不講話。
「她身上的這套衣服小又舊,我有很多新衣服,可以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童軍繩甚麼的,髒髒臭臭的,我會為她準備項圈,名牌項圈。」
「……」莓莓不講話。
「飼料當然不用說,我之前有上網查過,種類真的很多呢,會一直給她吃不一樣的,她不會吃膩的。」
「……」莓莓不講話。
「她會很好很好的。放心交給我吧。不然──」
「嘿,我說啊,你為什麼想要貓貓媽媽啊?」莓莓打斷她的話。
「恩?」
「從剛剛到現在,你老是把飼料啊、窩啊、籠子啊,掛在嘴邊,總覺得你好像把貓貓媽媽當成動物一樣──當成寵物一樣。」
「因為本來就是寵物啊。」果果甜甜的說:「每次我看到別人在遛寵物,遛狗還是遛鳥還是遛蜥蜴,我都覺得好羨慕喔,我好想跟那些人一樣,跟可愛的小動物玩在一起,而且貓貓媽媽還是這麼特別的寵物。這感覺一定很棒!」
「不,她是人。」
莓莓說。
「果果。果果,你剛剛說讓我回家對吧?對吧?但是信義不是我的家,並不是那麼表面的東西。我的同伴,雖然有時候會吵架,有時候會打架,有時候會為了一些蠅頭小利撒些無傷要緊的小謊,但是大家到底還是不錯的人,我愛這樣的大家,大家都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果果,你的話已經透露出你只是一個,看到別人擁有什麼就想要什麼的小鬼罷了。很喜歡貓吧?很想要一個親人的寵物吧?在向別人索取之前先自己試著努力好嗎,至少先認真許個願吧。
貓貓媽媽是人,是我們的家人。別小看我們之間的感情啊!」
莓莓大聲喝斥,話語在寬廣的空間內迴盪著。
果果抬起頭來,面露凶光。
「剛剛說我的同伴已經離開是騙你的,只要我高呼一聲馬上有四百人會包圍這裡。但是我要親手解決你。」
莓莓啊一聲,忽然想到什麼似的拍了下手。
「話說,那三位被扁到生活不能自理的帳還沒跟你算呢,別說我趁機敲竹槓啊,但你最少要還我六根手指喔。」
雙方幾乎是同時動手。
貓貓媽媽起身。她伸個大大的懶腰,打個大大的呵欠。看了一會兒人類之間的廝殺,似乎是失去興趣,她朝門外走去。
「哇,貓貓媽媽,你怎麼出來了?」
貓貓媽媽繞著在外把風的幾個人打轉幾圈,隨即鑽進一個身材較為魁武,躺起來最舒服的孩子懷中,露出雪白的肚皮,簡直是在魅惑人類。
貓貓媽媽的姿勢實在銷魂,孩子們圍著她,卻因為在意著小木屋內傳出的打鬥聲而遲遲沒有動手。
良久,也許是等不到預期中的撫摸,貓貓媽媽再度跳起來,發脾氣似的喵了一聲,尾巴用力甩在其中一位孩子臉上,然後緩緩地走進森林中。
「……你們怎麼不吸啊?」不知道是誰問的。
孩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卻沒人可以回答這個問題。
可能是因為對莓莓的罪惡感?明明她就一直告誡大家不要再吸貓貓媽媽了,但還是不聽,搞到現在她要幫大家擦屁股?
如果他們有這麼成熟的話,也許就不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了吧。
會不會──會不會是這樣──他們稍稍有些長大了,所以終於想要離開母親的懷抱了呢?
反抗期?
如今貓貓媽媽離開了,現在是不是可以進去阻止這場最後決戰了呢?
這時……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孩子們往聲音的源頭看去,大吃一驚。
只見貓貓媽媽帶著一大群、一大群、一大群的貓貓人向著眾人奔馳過來。
貓貓人們有橘色的、有三色的、有短髮、有虎紋、有白色、有各式各樣各種不同的髮色,有的有六顆乳房、有的有七顆乳房,有的跟貓貓媽媽一樣有八顆乳房。
但同樣的是都有貓耳,與貓尾巴。
孩子們很快就被淹沒,這陣貓貓人海嘯同時也沖走了小木屋,想必戰鬥也進行不下去了吧。
反正,現在也不用爭了,人人有份。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跟著浪潮隨波逐流,是孩子們從未有過的新鮮體驗。
不知道哪個孩子突然想到,也許那天晚上不只他們想要媽媽。
並不是趁著流星而許願,也許是反過來──一個願望實現,才會有一顆星星墜落。
也許願望實現了。都實現了。
很快,不知道哪個孩子拋下這個一閃即逝的想法,在貓貓人海中,優游自在的游來游去。
《貓耳的祈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