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住的最大的好處,是無拘無束。愛做甚麼就做甚麼。
我的天台有一半加了蓋,我索性把那半圍了起來,三面木板,一面落地玻璃,再在屋頂加個圓天窗,然後安置床舖。晚上,我就在這裏一邊聽音樂,一邊看夜景。
天氣好時,月光會在天窗投下一束光柱,像舞台的燈,等著誰來獨白。
如斯良夜,卻無人分享,心裏好像有突然開了個缺口,有甚麼東西湧進來。
我的朋友不多,主要是公司同事。
出來工作後,我開始學著交際喝酒,跟著同事們泡酒吧。這樣下來,竟也湊了一群人,每個周未結伴玩樂。同事間的關係,也極為融洽,男男女女玩起來,跟小學生似的,不分彼此。
所以有一回公司開編輯會,有同事建議來村裏進行時裝拍攝時,我毫不猶豫地借出我家作後勤點,讓模特兒化妝換衣服。
一行人帶著器材道具,浩浩蕩蕩殺到我家。七嘴八舌地抱怨長樓梯辛苦。但一上到天台,都歡呼不已。胖胖的女助理衝過來挽者我的手,叫道:“我以身相許好不好!”
一群人都“噓”起她來:“你要不要臉,你還記得自己是女生嗎﹖”
設計部的男同事扭著腰推開她:“你沒留心他一直沒女朋友,其實他是Gay。“又給我拋媚眼:“喂,我可以。”
又惹來一頓笑罵。
就這樣打打鬧鬧地完成了拍攝工作。化妝師和模特兒雖是第一次合作,也和大家打成一片。以至到工作完成,同事都說留下玩樂時,化妝師一臉痛苦:“啊,還有工作啊……”
那模特兒也狀甚可惜:“今天約人啦,早知你這好玩,我便不約。”
最後是留下玩了一會兒,喝了些酒,二人才依依不捨離去。
留下我們,便叫了外賣,又去超巿買了酒,一群人席地而坐,鬥酒玩樂直到深夜,橫七竪八地躺了一地,有人不勝酒力,吐了幾回。
我怕大家敵不住地氣,想拍醒他們進屋睡,但都死豬一般動也不動,只好回屋抱了被子和厚衣物,給他們蓋上,至於兩個女生,扶了她們進玻璃屋。
這時責任編輯搖搖晃晃地坐起來,嘟囔著要喝水,我安置好助理,便扶起她東倒西歪地下樓。由於還沒有完全酒醒,她整個人都壓在我身上了。雖是女生,但一米七個的個頭,要扶著下窄樓梯,還蠻辛苦。
好不容易扶了她到樓下,把她安置到沙發上,倒了杯水,她卻沒有接水,反而摟著我哭了。
壞了。又來了。我暗暗嘆息。
我見識過她的樣子。
有一回,我們一群人去酒吧,她也是喝醉了,摟著個男人哭。那男人是同事的朋友,第一次來,被她這樣摟,有點鄂然,但很快手有點不安分。
同行的女同事見了,忙把她拉過去,誰知她一把推開女同事,又投入男人懷中。
我和女同事互相看了一眼,沒再做甚麼。
實在搞不懂,這樣端莊看似神聖不可侵犯的女性,為何喝醉是這種德性。
明明就是公司的女神級人物。
巿場部小妹是她粉絲,說只要她一出現,灰沉沉的辦公室就會變得明亮起來。
她的男伴似乎很多,常常有約會,但卻一直沒說有男朋友。
女神摟著我,淚流滿面:“真愛在哪裏,為甚麼,我只是要真愛而已。”
三十幾嵗的女人還嚷著真愛,真不知說甚麼好。
只是,真愛是甚麼呢﹖一千人一個答案,怕這一千個答案也未必是對。
這一刻,她不再高高在上、不再超凡脫俗,眼線糊掉了,頭髮亂了,我的衣服也被扯得不像話。我突然意識到,她和那個胖助理沒分別,和所有平常女子沒分別。應該說,天下女子姿色不一致,但在感情面前,待遇是一樣的,一樣卑微、哀怨、惹人嫌棄。
她舉起頭望著我,半是命令半是請求:“抱我。”
我無奈地配合,輕輕搭著她的肩膀。
她卻在下沒有預警的情況下,站起來吻我。
手裏的杯子落地,水濺了一地。
我們倒在沙發上。
我不知所措,我想說天台還有同事,被發現怎麼辦。但一片混亂,她根本不理會我說甚麼。
女人啊,最忌脆弱,一脆弱,就沒有判斷力不講尊嚴,做出自己也無法理解的事來。
但當我專心地配合她時,腦子不知為何,浮現出天台的那束月光和那些良夜,然後,心裏的缺口,有甚麼補上了。
我才明白,不是沒判斷力,不是不要尊嚴,只是想拼命填補巨大空虛而已。
所以女神同事才有那麼多男伴吧。
對感情的渴求,讓她用不斷的約會來填滿空洞,希望最終遇上白馬王子。
但是,女人的白馬王子,絕不容許有缺陷,完美是必須的。只是世間男人,七個呆八個傻九個壞,總不盡人意,一個又一個地讓人失望。
女神後來問我,會不會很看不起她。
我搖搖頭。
同是天涯淪落人,誰又誰強些。快樂就好,不想計較。
我們沒再提那次的事。
像甚麼事也沒發生過,該工作就工作、該喝酒就喝酒。馬照跑舞照跳。
人生的路大多孤獨,敵不住孤獨時,就和同路人暫時依靠著互相慰藉吧,然後又各自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