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樹葬 ＃02 快樂登山去

剛過午夜十一點的房間裡，一片漆黑。呂雪瞳點開手機，螢幕所散發出的光，照亮她年輕秀麗的臉龐，只不過細如柳葉的眉頭略為緊蹙，似乎有什麼憂心的事情。

手機裡的天氣預報顯示：『武陵農場，濃霧，氣溫9℃』

她整裝待發，48公升的登山背包已上肩，一身嶄新紫紅色系登山服裝。

她三歲時成為孤兒，父母都是熱愛登山的人，卻不幸在一次嚴重的山難事件中，永遠地被留在山裡。之後她便由祖母獨力扶養長大，直到大學後才一個人在台北租屋。

儘管父母因為山難而離世，但在她的心中對於山林仍有一份不知如何言述的嚮往，因此選擇大學社團時，沒有太多猶豫就參加了登山社，或許藉由從登山中獲得的各種體驗與感受，能稍稍弭補她對父母的想像吧。

今天是她參加社團以來第一次的登山活動，社員將被分成兩隊，菜鳥隊伍主要是在武陵農場至三六九山莊之間進行訓練，狀況好的社員則可以進一步與資深隊伍會合，攻頂雪山主峰。

手機螢幕才剛關上，房間恢復黑暗不到一秒，卻因為電話來電又亮了起來。谷慕天，她的同期社友。

「喂？」雪瞳輕聲應答。

「雪瞳同學，我們到妳宿舍樓下了。」谷慕天說。

「好，那我下去。」雪瞳說完隨即關上手機。

呂雪瞳開門準備離開，駐足門口並在心裡快速思考是否還有什麼東西遺漏，學生宿舍走廊上的燈光剛好足夠照進到她房間的書桌。她順著光線看到桌上的一張放大的照片，裡面男男女女共有十人，他們在某個山莊前留下開心的合影。這是她父母最後的照片，卻也是父母留下的唯一一張。若不是當年搜救隊在某個遇難者背包裡找到相機，或許她永遠不會記得父母的樣貌，只是十多年前還是用底片照相機，解析度並不是很高，因此父母的五官細節，她實在很難分辨清楚，或許現在記憶中的父母樣貌，早已有一半是她自己的想像了吧。

她看著照片中父母開心的模樣，抿嘴淺笑，心想熱愛山林的父母一定會讓她平安的。她將門上鎖，轉身快步下樓。

她住的地方是離學校一公里左右的私營學生套房，整棟樓重新隔間改裝，專門出租給附近的大學生。一輛略顯老舊的紅色九人座廂型車，沒有熄火，就停在宿舍一樓門口，濕冷的冬夜令排氣管白煙蒸騰。

「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呂雪瞳說。

「沒關係啦！學妹，時間還早。」說話的人是開車的社團學長，土木系大三的陳康翔，同時也是副社長。他說完轉頭向後座使了個眼色。

「嗨！」谷慕天從後座窗戶探出頭來舉手致意，似乎有點靦腆，說：「雪瞳同學。」

陳康翔對後座男生說：「還發什麼呆？不會幫忙卸行李嗎？」

「是！」谷慕天急急忙忙開門下車，笨拙地將呂雪瞳的行李放到後車廂。

九人座的車子，基本上只剩四個座位，其餘已變成放置行李與裝備的空間，顯然除了他們自己的行李，還有許多公共設備也都在車上。車上還有一個人，但他至始至終都沈醉在自己的手機裡，彷彿旁若無人。他叫做林飛，是轉學考過來插大生，雖然已經大二，卻也是這學期才加入登山社，據他說在之前的學校是奇幻社的社員，專門研究探討不可思議的各種現象，此刻他正瀏覽某不知名的靈異論壇。

四人一路上說說笑笑，或許該說是三人，林飛至始至終對著自己的手機傻笑。谷慕天雖然看起來還像個高中生，卻算是十分健談，總是能找到話題讓大家保持清醒。他們在凌晨一點多抵達武陵農場與其他隊員會合，可以看到還有幾台車旁邊，幾名人員也正在搬卸行李。

由於半夜的緣故，除了幾盞路燈，此時並沒有多餘燈光。且確實是如氣象所報，進入農場範圍後完全被濃霧所籠罩，若不仔細看或以聲音分辨，根本不曉得誰是誰。

陳康翔停妥車後便去找社長討論行程，同時叫來了其他男社員幫忙卸下車上的行李與裝備，隊伍預計半小時後出發。沒分配到任務的社員，多半是新進人員，分散在遊客中心周圍，整理自己的裝備。

谷慕天與其他男社員搬運行李之際，呂雪瞳被晾在一旁無事可做，點開手機卻發現沒有半點訊號，抬頭望天，可以依著薄弱光線看見漂舞擾動的霧氣，內心想著何時它能散去，霧的後面是否有璀璨的星空？

「嘿！小瞳？」一個女子從呂雪瞳背後呼喚，她稍微被嚇到，手機差點脫手掉落。她急忙轉身，看見濃霧中有個人影，聽聲音似乎是認識的人，但卻一時想不起來。她覺得十分尷尬，不自覺瞇起眼睛，試圖想要看清楚一點。

「抱歉，嚇到你了。」那女子說：「是我，可欣啦！」

「喔！是學姊啊！」雪瞳鬆了一口氣。

「第一次登山，很緊張嗎？」可欣問。

「嗯。」雪瞳點頭。

可欣牽起雪瞳的手，說：「放輕鬆點，順著身體去調適感受山林的變化就好。慢慢你就會發現，登山真的是很棒的一件事情！」

「謝謝學姊。」雪瞳似乎有點感動。

「看！有星星耶！」不知道是誰大喊，但眾人聽了卻全都不由自主地抬頭去看天空。

果然濃稠的霧氣驟然散去，出現一塊空洞區域，無數的星光如編織縝密的銀網鋪設而開，因為霧氣距離地面很近，令人產生空間錯覺感，彷彿只要跳起來就能穿越空洞飛進銀河裡，雪瞳不自覺微微掂起腳尖。許多人都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璀璨的星空，雪瞳也是，星空美麗得讓她捨不得眨眼。

「集合！」社長李克洋渾厚成熟的聲音將眾人從星空帶來的短暫激動中拉回，紛紛背包上肩，並開始朝社長的位置聚攏。雪瞳感覺到霧氣好像變得更濃郁了一些，再抬頭已然看不見半點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