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客廳的腳步聲
每當想起這件事,耳邊似乎還能聽到碰撞的聲音,還有走動於巧拼發出的沾黏聲。
哪年考上北部的學校,和朋友一起租了一間屋子。那是朋友的遠房親戚,所以能用相當低廉的金額住上一整層。
房東先生是個看起來相當斯文的老先生,戴了副金邊框的眼鏡。年紀看來約六十左右,兒女都已成家,住在國外。他一個人在台灣生活,獨住一棟。老先生還沒有退休,據說依然在某間藥局裡面擔任藥劑師,偶爾碰見房東先生,會看見他手上抱著原文書。房東先生聊天的時候曾說,他經常閱讀,不過幾乎只讀跟職業有關的專業書籍。
房東先生獨住於房子的三樓,二樓租給了朋友,將一樓租給了豬肉攤販。一二樓與二三樓的樓梯口都設扇門,大多時間都各自上鎖。
確定要住進這棟房子的時候,總感覺惶惶不安。也許是從小都住在家裡,一下子要遠離家人,住在陌生的場所的關係,居然還做了個匪夷所思的夢 :
夢中,處於二樓的那間租屋,可以延伸到四個房間,每個房間都住著頭髮稀疏的中年人。醒來,便一身冷汗。你還記得你笑著說:「我夢見我們房間可以通往另外四個房間,然後我們有四個禿頭室友呢。」你和朋友一開始笑鬧著說著,後來居然任由比此沉默,氣氛忽然間就詭譎了起來。
你後來並沒有多想,因為那是一間格局相當奇妙的屋子,如果哪天感覺蜿蜒出別的空間也並不奇怪。拋下詭異的心情,任由奇妙這兩字掩蓋所有。
一樓是賣豬肉的,出入口是血腥的木製豬肉攤。老闆只營業到上午。下午之後,鐵門會拉下,下了課後你回到住處,先開啟鐵門,屋內的透出微弱且昏黃的光線,大多數時間豬肉攤老闆會留盞橘黃色的小夜燈,有時候你胡思亂想著,心裡會出現怨嘆,這種燈光下,空間顯得更為扭曲,還不如不開燈。一樓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碩大的冰箱,大得好像能藏下幾個人似。
某個晚上,你跟室友開了玩笑,你說:「樓下那冰箱那麼大,裝的都什麼。」
向來冷靜又理性的室友說:「當然都是屍體阿。」
你頓時啞口無聲。室友才忙不迭地,應了聲:「都是豬肉不是。豬的屍體啦。」
剛搬進來的那陣子,開個玩笑都顯得怵目驚心。
二樓的格局是另外隔了間房間,房間裡頭隔成了兩塊,靠近門的是客廳,另外一個區塊則是臥室。中間沒有門,倒是弄個一整面櫃子,櫃子中間弄了個通道,沒做扇門,只是一個拱門形狀以供出入。
晚上臥室的窗邊透進月光,幽微地穿過了拱門,輕輕灑在客廳那邊。
房間外就是一條小小的走廊,繞著屋子成了上下階梯。屋子大多時間都很安靜,下班時間,房東先生經過二樓走廊的腳步聲。室友中午出外買午餐,或者下午出門開門的轉門聲,都非常清晰。房東先生與你們沒有太多交際,但是這個屋子,好好地把聲音傳遞給彼此了。我們各在一方,生活著。
由於房東並沒有附上沙發,所以沒幾天後,室友與你決定拼了巧拼在客廳,這樣就可以席地而坐。擺上張小桌子,擺了些水果、兩個水杯、一個儲水壺。再沒幾天,你們擺了個電視,小桌子上又多了個電視遙控器。
室友的學科需要實作,偶爾會留校很晚,為了做些模型。當天室友就會傳了訊息回來,今天可能很晚回來。
你初次離家,雖這兒是你與朋友合租的房間,還是對獨自處於還這樣的空間充滿了惶恐。
那天晚上,睡夢之間,你聽到客廳傳來聲響。
首先是巧拼上有人走動的聲音,巧拼的特殊性在於,如果有人走動,會出現一種沙沙的沾黏聲,走了幾步之後,你聽見外頭傳來輕脆的聲響,木製小桌子上的東西被移動了,又輕聲放下,喀喀兩聲。
像日本每季都會播放的怪談短片一樣,結局總是無論遭遇再怎麼驚悚恐怖的情境,當事人總是會平安無事,第二天醒來默默無語。
即便那晚聲音清晰,你害怕不已。總歸還是安靜沉默地掉進睡眠中,等待第二日光亮的陽光透入屋內。
好一陣子之後,你才笑著與室友說起這件事情。室友不當一回事,你表面當成一則趣事,內心卻默默有點心悸。
過了半年後。一個夜晚,與你相識多年的室友,和你起勁地聊起天來。你們聊著聊著,兩人幾乎都在恍惚及疲倦中睡去。那個聲音又出現了,巧拼上又出現了沾黏的腳步聲,還有桌上的東西被移動的輕脆聲響。
「欸,你聽到了嗎?」你聲音微微顫抖,詢問著隔床的室友。
「有。」室友回覆了肯定的答案。
兩人沉默,相看無言。
兩人對此,絲毫沒有好奇心,並不想起身去看看客廳是否真有不速之客,只是對看幾眼之後,任由沉默與黑暗將我們拖進深深的睡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