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高貴,是我對白月的形容詞。
她長的是那樣的完美、那樣的十全十美,總是散發出了我難以接近的氣息。
我真不敢相信她會跟我做朋友。
我一邊在路上撿著回收,一邊跟浪浪散步,浪浪咬了幾個寶特瓶給我。
「哦,這不是盈盈嗎?」白月的哥哥走了過來,嘴巴叼著一根冰棒:「在撿回收啊?」
「黑日大哥早。」我死魚眼的一邊撿著回收一邊看著他穿著的藍白拖:「你幹嘛不穿名牌鞋?」
「我就算隨便穿,我的顏值也頂得住。」黑日聳聳肩:「我的臉不需要多餘的裝飾。」
「……好。」我點點頭,接過了一隻米克斯叼給我的二十塊飲料。
「嗯,盈盈,我問妳,社會地位和錢妳選哪個?」黑日問我,玩弄著自己手上的冰棒棍。
「呃……錢吧?沒錢我要怎麼活下去?」
「國小生才做選擇。」黑日將那根「再來一根」的蘇打冰棒丟給我:「我全都要,但大概是上天的恩賜吧?居然被那樣的人家收養。」
黑日伸了伸懶腰:「而且他們比較寵我,所以我可以做自己,和我那可憐的妹妹不一樣,明明不想,還得穿女裝。」
「當美少年真好啊!真好啊!特別是社會地位和金錢都有的美少年,特別是因為長相而寬容我一切的家庭,可憐的、我可憐的妹妹卻被當成商品養大,怎麼會差這麼多呢?」他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們等下去麵攤吃麵要不要?妳幼稚園和我妹常去吃的那間?」
在撿完回收過後,我跟黑日來到了那間我們三個以前常到的麵攤,點了意麵,開始吃了起來。
「我妹,愈來愈不開心了。」黑日對我說:「她以前都陪我一起穿吊嘎和藍白拖在孤兒院趴哩趴哩的玩,現在整天都只能穿著女裝買評量,回到家看到鏡子前的自己都要吐一番。」
黑日嘆了一口氣:「哎,這就是代價嗎?如果是代價的話?我怎麼沒有遇到呢?我真是強運啊。」
「哎,高富帥真好。」我說,喝了一碗貢丸湯,拿出了錢。
「我不會幫妳付的,為了妳的尊嚴著想。」
「不用特別說出來好嗎?」
「對了,妹妹最近有什麼心事嗎?她都不肯跟我講,整天都在寫評量。」
「哦,班裡有人跟她告白了?」
「什麼?哪個渣男?那麼垃圾,這麼小就在想著拍攝裸照抓住女人弱點的事情!」
「你在想那種事情啊……」我三條線的看著他,他閉嘴吃麵。
「白月她,真的每天都被打嗎?」
「嗯。」黑日點點頭:「她最常被罵的就是『妳這妓女生的垃圾。』」
「……那你呢?」
「我男的啊。」他輕鬆自在地說:「你不知道男女平權只是個為了方便男人上女人的笑話嗎?」
「再一碗麵!」他舉起手說,繼續吃著麵:「嗯,吃不胖真好。」
「……」我無言地看著他,繼續吃著麵。
「是說,妳喜歡女人嗎?」
「我喜歡漂亮的東西。」
「東--西--是呢,東西--」
然後他拿出了一本相簿,裡面全是女人,還有打叉叉的記號。
「……?」我不解的看著他,他便對我微笑。
「稍微用點錢就上鉤了。」他揚揚眉:「我還得寫PUA攻略呢。」
「呃,好。」我點點頭,繼續吃著我的麵。
「是說,妳都不找點樂子的嗎?」
「我的樂子就是撿寶特瓶。」
「不是這種樂子。」黑日拿筷子指著我:「是更有趣的。」
「我覺得那不是好主意。」我聳聳肩:「至少我不喜歡幹這種事。」我說,打了個呵欠,把貢丸湯喝完。
「說的也是,高富帥缺一不可,少一個都難玩。」黑日說,繼續吃麵。
「為什麼要玩女人?」
「玩?沒有啊,我很認真。」黑日說:「我的每個當下都很認真,所以,不算玩。」
「……什麼東東?」
「就那樣。」
黑日對我說,一派輕鬆又毫無罪惡感的樣子,關上了相冊:「整天吵著要承諾和名分的傢伙,我真的會煩死。」
「啊,是哦。」我打哈哈的說,等著他接下來的台詞。
「兩個人,開心就好,不用管那麼多。」黑日說:「開心才是最重要的吧?」
「那看起來就很像在玩。」我對他說。
「我沒有好嗎。」他對我說:「我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無法給出承諾。」
「啊,那還真是可憐你的個性。」我聳聳肩。
「你情我願不就好了?」他對我說,我哈哈笑。
「哦對了,最近期末考好像要到了,妳要來我家讀書嗎?我想我妹很樂意教妳的。」
「是哦。」我哈哈笑:「那就拜託了。」
我們三個小時候常常聚在一起,因為孤兒院總是來我家訂餐。
那個時候白月總是剪著男生頭,來我這裡跟我打哈哈,那是最開心的時候。
但自從他們兄妹倆被收養以後一切都變了,白月處在一個極其高壓的環境。
她每天都會偷偷拿著自己過去穿的洋裝到一個空曠的地方,拿著剪刀慢慢的割開,面無表情的流著眼淚。
然後會突然仰天長嘯:「幹你女裝!」
然後就開始燒已經不需要的評量,然後大叫著:
「去你的、去你的、去你的!」
然後躺在燒乾的稻草堆痛哭著。
一點都不快樂。
即便如此,班上同學對於那高級的飯盒投來的眼光卻不曾停過,白月總是忍受著那樣的眼光,不想大叫著說:「那你跟我換啊!」
每次男生跟白月告白時,白月也總是在那之後去廁所吐了出來,總是在廁所前猶豫著要進男廁還是女廁的她,精神早就被緊逼到極限了,只是一直在忍耐罷了。
我們都知道人的精神被逼到極限就會做出一堆莫名其妙的事情。
但大部分都還是有底線,但超越了那條底線,就會像是失控的球一樣亂彈。
她偶爾會把自己關在衣櫃裡,也是面無表情的,看到路上男女情侶走在一起就想吐,看到天空的彩虹會微微一笑然後露出極度憂鬱的表情。
每次到教會的時候,那充滿罪惡感的身心,用無機質的聲音朗誦著那一字一句,在懺悔的時候講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因為出生就這個樣子,這是誰也無法改變的。
因為出生,就和大家不一樣,所以一直隱藏著。
要是說出來、要是被大家發現的話,身上的傷口又會增加了。
為了不要瘋掉,每天只好洗腦自己是個所謂的「正常人」,自己這份執拗的感情總是無法說出,只能在半夜的時候偷偷想著。
為了要當「正常人」,衣櫃裡充滿著女裝,白色的女裝,想要把墨汁通通打翻在上面然後毀掉。
討厭「完美」,想要毀掉「漂亮」。
「所以妳是因為我是個不完美的東西跟我做朋友嗎?」我問白月,白月聳聳肩。
「不是,因為妳看過真正的我。」白月對我說,我點點頭。
「昨天終於考了一百了。」白月說,滿臉黑眼圈,拿出了大明寫的情書,撕成了碎片,丟向了火堆。
「哈哈,你的努力沒用囉!就像我身上的這些傷痕一樣!」白月接著大笑起來:
「欸嘿嘿嗚嘻嘻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哦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咿呀呀呀哇呀呀呀呀哇哇奴奴噗噗咕咕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後她冷靜下來,轉向我:
「盈盈,我想殺個誰,不這樣做的話,我好像會死掉的。」
「……」
然後她默默的拿出了一張診斷單:「我弄到了……盈盈,我弄到了……」
我知道我的朋友要做什麼可怕的事情,我卻無法阻止她,我真是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