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明白譚牧怎麼會動手殺死譚秋。譚秋的死對於周遭的人而言都像是一場玩笑──像兩人從小到大開的那些並不有趣的玩笑。每個看起來都像是真的,每個卻都不是真的。甚至有人在關注到那些漂浮在河道上的訊息時,還玩笑似的探討要怎麼讓譚秋死的像樣些。
經過特殊處理的照片下,到處都是那些毫無重量的言語。如今氣泡破掉,也沒人能夠真的去承載那些猛然下墜的重量。
唰--
譚牧坐在牢房裡,陽光從狹小的方框中照射進來,冷清的,將空間一下子滿了一半,他抬頭聽到走道上傳來腳步拖行的聲音,忍不住小聲的哼起一段旋律。巡視的人員沈重的腳步聲喀嗒、喀嗒的停在牢房外,用棍子擊打、低沈的說道:「安靜。」
他靜不下來,好像整個人待著的並不是這片陰影,對於譚秋的死,他並沒有感到一絲的悲傷。如果說以前一直存在著某種剝離的感覺,那麼現在那塊空缺已經被填滿。他還記得譚秋死的那晚,他們兩個人躺在床上,全身赤裸,月光從房間那面無遮蔽物的窗戶直射進來,照射在兩人的身上,像一層薄紗,平時看慣的極為相似的臉在那種時刻也變得模糊,像床上只是一面鏡子模仿著他的動作。
他輕輕的握著譚秋的脖子,正如譚秋雙手也握在他的脖子上。兩個之中誰會死去都是可以預期的事情,從十歲或者更早之前,他們就很清楚彼此不過是從一分裂成二,譚秋和譚牧從頭到尾都不是兩個人,如何談及死去。
他就是他的回音,假設其中一人是光,另一人就是緊貼腳掌的影子。
他們曾經商討過誰才是該留下來的人,但到最後得出的結果僅是誰留下來都一樣這樣模糊的答案。譚秋說,不如交給命運。所以命運圈住了他的脖子,讓他往下墜。譚牧握著他的手,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對方的脈搏在自己手掌間跳動,直到手指間的血管也與他共振。
他聽說被掐死的人,會像一隻摔斷翅膀的鳥在地上撲搧跳動,指甲的縫隙會留下皮屑──假設他是被掐死的。但譚秋的死相當的安靜,他們彼此互相握住對方的舉動反而像是擁抱,讓他想起舞台上死神對著羅密歐輕輕一吻,也就將他帶往自己領域的畫面。
譚牧。他趴在自己的膝蓋上,半夢半醒之間聽到與自己極為相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眨了眨眼睛,呼出一口氣轉瞬就要睡去,但那個聲音還是依附在他的耳邊輕輕的喊著他的名字,名字像是咒語一般不停的重複,直到他倒抽一口氣,渾身顫抖了一下,從枕著的手臂間探出頭來,聲音才戛然而止。
譚秋就蹲在他的面前,對著他輕輕的微笑,狹小的空間裡,空氣中懸浮的粉塵在小窗投射下來的光帶中像要被帶往窗外。他揉了揉眼睛,譚秋還是蹲在他的對面,安靜的看著他。
他忽然想起彼此間顯而易見的差異。
「他們不懂。」他像是以前一樣,對著譚秋忍不住抱怨起來。「他們知道我們什麼?」
譚秋像是以前一樣將額頭貼在他的額頭上,說道:「他們什麼也不知道。」說話時,氣息噴在他的眉間引起一陣搔癢,他忍不住伸出手指按住自己的眉心,看著譚秋在水泥地上顯得格外蒼白、虛假卻又精巧的腳趾,聲音有些失重的說道:「他們怎麼能試圖將你我剝離。」
再抬頭,他看到黑暗中亮起一點光亮。咕嚕。氣泡從腳下向上飄起,海水擾動的聲音低沈的震動著耳膜,一條鮟鱇魚忽地從法官的身後張嘴一口將他吞下,依附在他腹側的另一條小魚像是一顆腫瘤。
「被告請陳述自己的名字。」
他抬頭看著高臺上一身素黑的男人說道:「譚牧秋。」
「請再說一次自己的名字。」
「譚牧秋。」
卷宗翻動的聲音在空氣停滯的室內掀起細微的風。男人低頭看著自己身前的文字,忍不住推了推眼鏡,看向了他的右側說道:「高檢察官,被告譚牧犯罪具體事實,能請你說明一下麼?」
「是的。」沙沙的聲音一直都沒有停過,他瞇起眼睛,忍不住遮住自己的耳朵,但那個彷彿空頻道的聲音仍然在他的耳邊馱行。直到其中一句話刺進了他的耳底,一切錯亂的符碼才又被他識得。
「⋯⋯發現時,受害者體內內臟已有大部分缺失,根據法醫判斷,所剩的內臟裡有被啃食的痕跡,經鑑識,確定與被告咬痕一致。」紙頁翻過的聲音在法庭間顯得刺耳。「⋯⋯被告犯罪事實確鑿,呈請法官宣告審判結果。」
噠、噠。
接下來的事情他沒有聽清楚,他只是安靜的看著那尾鮟鱇魚在法庭間洄游。依附在他身上的那顆小腫瘤隨著鎚子的敲擊顫抖了幾下。啵。他看到腫瘤像是青春痘一樣破裂,破裂的地方留有一個巨大的孔。
小小的窗戶、小小的房間。
灰色的水泥地和赤裸的雙足。
聽說後來,譚牧沒等到槍決死刑的那天就自己死在了牢房中。死的樣子很離奇,早晨送飯的人說,他看上去就像是睡著一樣,誰曉得一碰,身體頓時就像洩了氣的氣球似的凹了下去。送由法醫鑒定的結果,與當初譚秋死的樣子一模一樣。
問過所有與他有所接觸的人,最後只有一個清潔員吞吞吐吐的半天,才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條交給負責調查此事的員警,說是前些日子譚牧塞給他的。
「一是一⋯⋯但它已不是一?」
那名年輕的員警搔了搔頭,最後也沒能從那張紙條上看出個所以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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