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天事件暴露出來的民主隱憂

本文發表時媒體遺漏附圖，這裏已補上。

風傳媒 2020.11.22

一窩蜂現象全球皆然，即使是理應無拘無束探索新知的學界亦然，堪稱是無可厚非的人性，但對於某些潛在影響重大的議題，我們確實有必要持續追索，深入探討出個所以然。在我看來，NCC否決中天換照就是這類不應該「炒一陣子然後丟開」的議題！

但不過是兩天的時間，現實就狠狠的打我一巴掌：經過不到48小時，雅虎奇摩新聞首頁中的要聞、新聞快報、新聞熱搜、熱門留言文章、和最多人瀏覽排行當中，中天二字全數掛蛋，專題彙編則轉移焦點而掛出「52台卡位戰」！因此，我嘗試提出幾個可能的民主隱憂，期待中天事件能夠成為扭轉民主衰退的標竿。

首先，中天是電視上唯一在政論節目中全力且嚴厲批判綠營的媒體(趙少康與陳文茜等人較不具針對性也較溫和)，當然是綠營必除之而後快的眼中釘肉中刺。因此，其中所牽涉的政治利益當然可觀，綠營全體心照不宣，但用膝蓋想就可以知道真相：消滅一股最大的反對聲浪，不但耳根清靜，還兼收「親快仇痛」加上「殺雞儆猴」的效果！簡言之就是打造出一言堂並促成寒蟬效應。

雖然稍早台灣民意基金會的民調顯示，過半數民眾不樂見中天關台，遠高於樂見者，而且將近7成的民眾不相信NCC不受政治干預，而之前輿論反對聲浪中也不斷出現打壓新聞與言論自由等論點，但這些沒有產生任何效果，NCC委員全票否決換照，沒有任何雜音。

陳文茜等人以「沒有幻想」和「完全不意外」等言詞來形容這個結果，但即使是我這個政治外行人，也老早就知道中天必定關門。雖然難免於違反民意和箝制新聞與言論自由的批評，但是從國民黨遷台以來，台灣最強烈的民意就是「反共」，前蘇聯和東歐國家開放後很快的轉移焦點而成為「反中」。如今綠營已經穩固的佔據這塊無可比擬的最大票倉，其他議題都已經無關緊要，必要時操弄一下芒果乾就大致搞定(例如RCEP)，民意和形象並非絕對必要，而且哪比得上政治利益來得實惠。

這是台灣特有的現況。川普大打反中牌最後卻敗選，因為美國選民最強烈的民意並非反中，因此即使川普痛恨主流媒體，也多次被主流媒體直接打耳光，但他還不致於發瘋到用國家機器來消滅民主基石之一的新聞與言論自由。蔡政府的抉擇其實很理性，以商場實務來比喻：若消費者最在意價格，則犧牲品質以降低成本是上上策…例如幾家車廠就佔領台灣半壁江山的國產車！

其次，雖然箝制媒體以消滅反對聲浪是法西斯政權的特徵之一，而綠營政要也曾經多次諷刺譴責兩蔣時代是法西斯政權，但至少對於綠營支持者而言，顯然很希望蔡政府落實法西斯政權的手段。舉例而言，館長在中天案確定後發文表示「台灣人贏了…我感到驕傲」，而媒體人周玉蔻則發出「正義彰顯！普天同慶！」的歡呼...當然，這些綠營名人的觀點都獲得成千上萬粉絲的按讚。

這個現象顯示，許多民眾對法西斯政權並不反感，甚至樂於揭露自己的法西斯傾向(或許還有「自己支持的法西斯政權」這個前提)，但這個現象其實並非始自於今日。在媒體開放之後，包括理應瞭解新聞與言論自由重要性的學界，也出現「媒體是台灣亂源」的譴責，而李濤主持的政論節目衍生的負評之一就是「吵吵鬧鬧的，感覺台灣好亂」。

顯然，許多民眾並不認為新聞與言論自由是捍衛民主的必要機制，期待看到一個沒有衝突的寧靜社會，只要在下次選舉時能夠投票決定誰來掌握政權，就已經達成民主的理想，把新加坡的仁慈專治當成選舉制度衍生的必然。因此，蔡政府的抉擇其實也很理性，同樣以商場實務來比喻：若消費者不在乎環保，那麼不環保又何妨…例如追隨日本而層層包裝的糕餅禮盒！

第三個隱憂在於，包括立法階段制訂出保障人民權益的憲法，民意代表制訂法律且法律違反憲法則無效，以及執法階段的依法行政和行政中立，共同構成了民主制度環環相扣的必要機制。但是在中天案中，這道理應緊密堅固的扣環卻公然崩裂了。

「徒法不足以自行」一詞是強調落實法律的重要性，但不論法律如何完善，從基層警員到大法官，各個階層的執法者都有一定程度的法律解釋權與行政裁量權。以中天案為例，NCC委員全體自行解釋法律，認為否決換照而實質性的箝制媒體言論並不違反憲法，而在審查過程中還自行修改審查記分表，藉由該項修改屬於行政命令而規避了立法院的監督。有評論者認為中天可以申請大法官解釋，就是著眼於法律解釋權，而修改審查記分表則屬於行政裁量權，其目的是量身訂作的確保審查結果是讓中天關門。

另一個行政裁量權反映在中天的最大罪名「大股東干預」上。蔡衍明干預的證據是一張網路截圖，表面上由NCC委員像訴訟案法官一樣的自由心證，但其實就是NCC無恥的運用採納與解讀證據的裁量權。對於熟悉研究方法的學界而言簡直就是笑話，這種等同於主題統覺測驗(thematic apperception test, TAT)的作法，其實就是讓NCC可以隨心所欲的獲得想要的結論。

依法行政和行政中立在台灣喊了幾十年，最受關注的還是落在選舉這類政治鬥爭上，很幸運的台灣的選務人員已經不必和這次美國大選一樣，被迫跳出來澄清自己的清白。然而，過去許多未依法行政和行政不中立的指控，通常都無法在社會上掀起波瀾，顯然除非自己就是受害者，否則民眾並不是那麼在意。因此同樣的，蔡政府這個抉擇也很理性，以商場實務來比喻則和前述的糕餅禮盒異曲同工！

最後一個隱憂是行政院高官每個說起謊來都面不改色，而且每個都不在乎民眾的疑慮。中天案確定後，行政院長蘇貞昌和行政院秘書長李孟諺都用「尊重NCC這個獨立機關」應付了事，直接否認蔡政府干預，同時完全不理會民調顯示絕大部分民眾都認為其中有政治力干預。

NCC主委陳耀祥用中天最常被民眾申訴，而且多次裁罰來支持其否決換照的正當性，卻隱匿了其中必定有許多申訴是綠營支持者對報導評論內容不滿所致，同時也隱瞞了從去年迄今，NCC對於「違反事實查證原則」的裁罰，總數15件當中有14件是對綠營不利的報導，而其中11件是源自於中天挺韓反綠。在那段黑暗漫長、讓我噁心到從此不看政論節目的「黑韓歲月」中，數百小時的談論加上數千條新聞報導，其中只有一件事情查證不實，我相信只有白癡和綠營鐵桿才會相信。

顯然，行政院高官個個都是「大忽悠」(若您對於這個用語有意見，很抱歉，我仙俠小說看多了…而且您所偏愛的顏值、跪舔等用語，似乎也是同一個來源吧)。只要報導評論的內容不致於傷及綠營，NCC基本上就不會立案並裁罰，但這些高官每個在檯面上都是冠冕堂皇的義正詞嚴。

媒體是否偏頗根本不是問題，問題在於是否多元兼容。電視影集新聞急先鋒(Newsroom)對於媒體偏頗給了一個標準答案：珍芳達飾演的媒體執行長將晚間新聞的主播兼執行製作海K一頓，原因在於「你在罵我的朋友」！何況，台灣的許多媒體高層都有強烈的藍綠色彩，再加上企業文化的淘汰機制，哪位媒體從業人員敢公開的罵、會公開的罵老闆呢？

展望未來，「天時聯」對抗「三民自」的局面消失，對泛藍陣營的氣勢和實力都是雪上加霜。但我在主動申請退休前已經預見辣台派的獨大，實現了民進黨前主席施明德的預言：出現一個最大的台灣黨！因此我關切的是台灣究竟會走向深化的民主或倒退的法西斯(見風傳媒投書：葉日武觀點：台灣 邁向民主或法西斯)。

中天事件是個壞到極點的兆頭，無權無勢的我只能留下一張圖，展示我這個政治外行人對民主制度的理解，以及我對台灣民主現狀的解讀。如下圖，我歸納出9個民主配套機制(實線方框)，其中5個已確定失守(藍箭頭部分有說明)，兩個問號則是我和多數民眾都有疑慮的司法獨立…看起來，台灣的民主只是形式吧，也就只能忽悠老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