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緩慢走在空盪無人的路上。
陰暗而潮濕的感覺似曾相識,她記得來過這個地方,漆黑的道路上什麼也沒有,她卻知道該往哪裡走。
她停下腳步,明知道還不到盡頭,但她卻知道要停下來。
她感覺不到恐懼或是緊張,她沒有任何感覺,只是茫然的站在原處。
低沉平板的聲音從遠方傳來。
「妳知道自己犯了什麼罪嗎?」
她茫然點點頭,雖然她不知道,但她只能點頭,也不記得這個場景已經重複過幾次了,她只知道這是必經的過程。
「那就進入第八次輪迴,妳有什麼話想說嗎?」
她搖搖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就去吧,下一個。」
她順著另一個聲音的引導,繼續向前走。
走向唯一的亮光處,明亮柔和的光芒吸引著她走去,她走進那團光裡閉上眼睛,沉了下去。
那是她最喜歡的一個程序,雖然很短暫,但是溫暖而柔軟的東西緊緊包裹著她,令人安心的脈動一下一下的敲進她的身體裡,這種緊密的連結讓她感到安心,她可以好好的休息,等著一切再重新來過。
重新再經歷一次生與死的體驗。
01
期限只剩下四天。
陸以洋腳步遲緩的走進那棟陳舊的公寓,雖然知道來找杜槐愔對他的問題沒有幫助,但他沒有別人可以商量。
雖然這三天也不是無所事事的就過去了,但他仍然沒有結論。
唯一讓他開心的是趁這個機會回去看看家人,而且家人全都平平安安的什麼事也沒發生;雖然只回去幾個小時,短短一頓晚飯的時間,他連過夜也不敢的便急忙回台北,但那頓晚飯還是溫馨愉快得讓他想哭。
嫂嫂的肚子大得像是隨時都要生了,就快成為人父的哥哥看起來成熟許多,許久不見的小妹一下子就成熟漂亮了起來,聽說有不少男孩子在追,爸媽的身體都很健康,外婆看起來老了好多,但仍舊身體健壯。
陸以洋想要開開心心的和家人圍桌吃飯,卻怎麼也快樂不起來。
他那個叔公,默默的跟著他一路回家。
屋裡一家子和樂,屋外的他帶著寂寞的神情和怨恨的目光盯著他,讓陸以洋食不下嚥,明明就是期待已久的家族聚餐,卻無法打從心底感到快樂,只是強裝笑容在臉上,逼自己在飯桌上吵吵鬧鬧的和妹妹鬥嘴。
他知道自己越是快樂,門外的親人就越是痛苦。
飯後,他陪著外婆去菜園走走。扶著外婆,看著她越來越難以直起的腰,他鼓起勇氣問了叔公的事。
「阿婆……阿公……有兄弟嗎?」
「沒呀,哪來的兄弟,妹妹倒是有三個……不過記得有個堂弟,以前住在一起的,你阿公跟他很要好哪,只可惜早年就過世了。」
果然……是有的……
「那、那個……叔公葬在哪裡呀?』
「山上的墓園呀,你不記得了?撿骨的時候阿公帶你去過的。」
陸以洋怔了半晌才想起來,他確實有跟阿公去墓園的記憶,只是一直沒聯想在一起。
之後心裡一直悶悶的,回到台北直衝回家後就躲在房裡不想出來。但滾了一整晚也睡不著,一大清早爬起來,做好早餐打包一份就跑來找杜槐愔。
看看腕上的錶顯示才五點半,陸以洋猶豫了會才按了電鈴。過了五分鐘,他踟躕著要不要再按一次的時候,門開了。
杜槐愔看起來也不像被吵醒的模樣,只是凝眉瞪著他,「現在才五點半。」
陸以洋縮了下,把手上的袋子舉起來,「我、我做了早餐……」
杜槐愔瞪著他半晌才轉身回屋,「進來吧。」
陸以洋趕緊跟上,替他關好門。
「我不曉得你愛吃中式還是西式,春秋吵著要吃三明治所以我就做了三明治來。」陸以洋把包包打開,拿出一個個的保鮮盒和保溫瓶。「我還煮了咖啡。」
杜槐愔看陸以洋拿出來的早餐,本來想叫他有話快說,說完快走,卻不由自主的坐下來吃。
「還、還可以嗎?如果不喜歡漢堡排的話,下次我用豬排。」陸以洋睜著亮晶晶的眼睛看杜槐愔。
正常來說,三明治不外乎蛋和火腿或是薄薄的肉片,杜槐愔咬了一口,覺得這孩子做的可以拿去賣了。
烤得剛好的切邊土司,夾上生菜、蕃茄、洋蔥、漢堡肉、煎得鬆軟滑嫩的蛋和不知道是什麼的醬汁,一口咬下去,大概三公分厚的漢堡排裡還會滴下肉汁。雖然不太想承認,但確實非常的美味。
「還可以,你這麼早來要幹嘛?不會只是拿食物來討好我吧?」杜槐愔接過他遞來的咖非。
「……我也不知道,只是想來找你而已……」陸以洋垮下肩,鬱悶又沮喪。
杜槐愔看著他,再咬了口三明治。「你回家過了?」
「嗯。」不意外杜槐愔會知道,陸以洋看著一團亂的桌子,順手自動自發的收拾起來。「我昨天回家去了……我的確是有個叔公……」
話只說到這裡就停下來,陸以洋主動收拾著看上去幾個月沒收拾過的客廳,杜槐愔也沒追問,安靜的把他帶來的早餐解決掉。
我該怎麼做才好呢?
陸以洋很想開口問,但他沒有,默默抿緊了唇讓自己看起來很忙碌。
那是自己的問題,要自己解決,要自己決定,等別人來告訴他答案是不行的。
把客廳收拾的一乾二淨之後,他左右看看,朝裡頭兩間房間看去。
「想都不要想。」,杜槐愔瞪了他一眼,「你收開心了就可以走了。」
「喔……」陸以洋癟起嘴,乖乖把桌上的保鮮盒杯子收拾起來好走人,左右看看,今天沒看見高曉甜。
碰的一聲,一個女孩跑了進來,「槐愔!早餐!……咦?」
陸以洋愣了愣,一個穿著中學生制服的女孩跑進來,看見他也是怔了怔,吐吐舌頭說。「對不起,你有客人呀,這麼早。」
「嗯,我吃過了,妳快點吃了去學校吧,等下又遲到了。」杜槐愔笑著,口氣意外的柔和。
「嗯,那我要去學校了,晚上要過來吃晚飯嗎?」女孩用著剛剛衝進來的速度再跑出去。
「好,亭亭小心點,不要又摔倒了。」杜槐愔無奈的看著十分活潑的女孩。
「知道了啦~」碰的又一聲,把門關上跑了出去。「啊、我的筆記!」
聽著女孩的腳步聲離去又回來,還有隔壁房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杜懷愔扶額嘆氣。
「那個是……?」陸以洋疑惑的問。
「鄰居。」杜槐愔淡淡回了一句。
陸以洋沒敢多問,那絕對不像是鄰居的交情,不過才十三、四歲的女孩,也不會是拿來當對象的,收拾好餐盒,洗好杯子就準備離開。
「那我回去了。」維持和來時一樣低落的情緒,陸以洋提起包包走向大門。
「怎麼決定對你來說很困難的話,我可以幫你決定,你只要當做沒這回事就好了。」在臨出門前,杜槐愔平淡的開口。
陸以洋一聽就停下了腳步。
當做沒這回事,反正搞不好嫂嫂生的是女兒,或是當做沒這回事,反正被滅掉的是想害自己的鬼……?
癟起嘴感覺更鬱悶了,陸以洋知道已經沒辦法當做沒這回事了。
「……我會自己決定。」陸以洋回頭看向杜槐愔。「但還是謝謝你。」
他朝杜槐愔點點頭就自行離開。
杜槐愔把腳放到空無一物的桌上還覺得有些不習慣,「妳就喜歡他這個性嗎?」
「誰喜歡他,不過是個笨得要命的爛好人……」高曉甜嘟著嘴,從另一邊的房間牆裡穿出來,瞪著陸以洋剛剛走出去的大門。
杜槐愔聳聳肩,把陸以洋剛收好的東西全扔回桌上去,覺得看起來順眼多了才起身,正想回房裡,大門外又衝進了一個人。
一個約三十多歲的青年,神情緊張,或著說是害怕,甚至帶了點絕望。
杜槐愔常常見到這種人,大多數人都在走頭無路的時候才上門找他。
而那個人緊張的掀著唇半天卻講不出一句話來,已經算暖的天氣卻包裹著一件厚大衣,滿頭大汗渾身微微顫抖著。
杜槐愔凝眉望著他,「你……」
「啊──────────」
話還沒說出口,那個人突然張口大叫了起來,朝屋裡衝去。
快走!
不知道從哪裡發出的警告聲,和那個人衝進來的尖叫聲重疊,只在一瞬間,那人被櫃子上突然掉下來的陶磁娃娃給跘了一跤。
高曉甜掩面尖叫了起來,屋裡同時響起七、八個不同的尖叫聲,尖銳而刺耳。
在巨響和火光閃起之前,杜槐愔迅速撲進最後一間房裡。
轟然巨響,火舌瞬間從窗裡冒出來。
「哇啊!」陸以洋被身後突然傳來的巨響嚇了一大跳,掩住耳朵蹲下來。
回神之後,他回頭一看,已經有一段距離的公寓裡突然冒起大火。
「……啊……啊啊!槐愔!!」陸以洋馬上注意到火是從四樓的窗冒出來的,他趕忙往回跑。「火!!失火了!!!」
突然擋在他面前的是臉色很可怕的高曉甜。
「火!!起火了!妳沒事吧?」陸以洋驚慌的開口,然後才覺得不對,高曉甜已經被上一場火燒死了。
「快走。」高曉甜只簡短的開口說了兩個字。
「啊?可是槐愔……?」陸以洋望著面前的大火。「啊、要打119……不對,110……到底是119還是110呀!」
「快走!」高曉甜急忙又重復了一次,「槐愔叫你走,已經關不住她了。」
「吭?」陸以洋抓著手機愣了半天才聽懂高曉甜在說誰。
「快走!槐愔不會有事,我們會照顧他。」高曉甜說完轉身就走。
陸以洋愣在原地,直到高曉甜又回頭朝他吼。
「快走!!你想死嗎!!」
「喔……嗯……」陸以洋轉身就跑,不顧眼淚已經爬滿雙臉。
……不要有事……千萬……不要再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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