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獵頭者》 第一章之一 底層

房外傳來一貫的吵雜音樂聲。

少年煩躁地彈指，命令窗戶闔上，但是噪音還是不絕於耳。

他看了看一旁透明屏幕所顯示的時間。

距離參議員一貫的運動時間只剩一個小時。

換句話說，該出門了。

少年最後一次檢查他的機械臂、手指、雙腿及眼球，默默祈禱在工作時不會出現預料之外的狀況。

他拿起放在樸素金屬桌上的廉價電熱刀，用力一揮，直接砍向金屬桌。

桌面先是出現了一道赤紅的焦痕，熔化的金屬自裂縫滴下，接著整個桌面塌陷，揚起一陣灰塵，震動的地板連帶弄倒了旁邊的瓶子，桌子倒塌的聲音與玻璃破裂的聲音暫時蓋過了外頭的樂聲。

少年滿意地點點頭。

很好，刀子夠鋒利。

他舉起左手，一個流暢的動作，把尚未啟動的電熱刀收入義肢內的納刀鞘，穿上深色的大衣、手套與長靴，讓自己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底層民。

在一切準備就緒之後，少年抓起牆上的赤紅色狐狸造型面具，用地上的破抹布擦掉污漬，戴上，接著拿下了牆上的另一個白色面具，收入大衣內側的口袋。

最後，他走到玄關，用手拉開本應會自動打開的金屬門，踏入清涼的夜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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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到處都是戴面具的行人，但沒有任何人停下腳步與他人交談。

這裡的居民因為生活上的需求而改造身體，把整張臉、甚至是全身都替換成機械也是常有的事，因此每個人臉上與眾不同的面具就成為辨識身份的唯一憑據。

少年走在街上。路旁堆滿了垃圾袋，地上的積水散發出惡臭，時不時有老鼠從水溝竄出，東看西看，然後溜回陰暗的角落。

周圍高樓的牆面上，許多巨大的廣告看板散發出刺眼光芒，映照著下方冷漠的行人，形成一種強烈的對比。

在上頭，最顯眼的一則廣告上，是幾個滿面笑容的居民，他們的頭上寫著大大的：「歡迎！」，下方則用較小的字體補充：「來到永夜的科技都市──和平鄉！」

「和平鄉」是這座城市的名稱。如同廣告上所說的，這裡是座位於永夜地帶的高科技城市，因為地域狹小卻人口眾多，所以這裡的大樓至少都有五百層以上。

不過，這裡的環境卻不像廣告上的照片這麼友善。

「和平鄉」雖然是座城市，有自己的政治體系，但實際上卻是由少數大型財團主導。

他們將和平鄉的居民分成了三種等級：居住在四百層以上，由財團上級與政要組成的「頂層民」；居住在五十一層至三百九十九層，普通人組成的「中層民」佔大多數；以及居住在五十層至地面，由窮人、犯罪者等被社會淘汰的人們所組成的「底層民」。

少年所在的街道，也就是底層民的活動範圍中，流傳著一句話：「為了生存，不擇手段。」

不多管閒事、不存在任何信任已是底層民的基本常識，殺人放火、搶劫詐騙對他們來說也是家常便飯。

少年走在街上，不時留意周圍的行人，隨時準備應付突然砍過來的強盜。

路旁有幾位小姐站在酒店門口招攬客人。其中一位對著他擠眉弄眼，揮手招呼少年入內，但是他視而不見。

這時，少年聽到身後不遠處傳來一陣騷動與抱怨聲。一個沒戴面具的男子慌張地擠過人群，手上緊抓著一個沉甸甸的皮革袋子。

「我、我拿到了！」男子邊跑邊用歡喜的語調大喊，但是臉上的恐慌卻明顯蓋過他的喜悅，「小凜，等我！爸、爸爸我拿到錢了！我現在就去找醫生……」

男子才剛經過少年，一支鉤爪自人群之中竄出，射穿了他的雙腿。

男子慘叫一聲，跌倒了，接著鉤爪回收，將他往後拖，在地上留下一道血痕。

他尖叫掙扎，拼命地用指尖扒地，又彎腰拉扯鉤爪後的鋼線，想拔出陷在肉裡面的凶器。

一旁酒吧的保鏢看見了，低聲對那幾位小姐說話，之後把小姐們帶進店內，喀達一聲，少年之道保鏢把門鎖上了。

在男子被拖過少年旁邊時，他用左手勾到了少年的腳踝，但右手仍緊抓偷來的錢包。

「求、求求你，」男子口齒不清，雙眼圓睜，掩飾不了他的絕望，「我還有一個女兒…求求你…………」

少年沒說話，只是狠狠地踩了他的手背，再踢了他一腳，逼男子把手鬆開。

就像前面說的，不多管閒事不只是底層民共通的智慧，也是存活下來的唯一一種方法。

男子繼續被往後扯，最後鉤爪收在一個全身都是改造裝甲的男人手臂上。

他伸出巨大的鐵腕，捏起了男子油膩的頭髮，就這樣把他從地板上拉起。

男子痛苦地哀嚎，頭皮滲出血，不過男人根本不管。

「你竟然敢偷我的東西！」男人咆哮，被抓住的男子不斷嗚咽，雙手努力想扳開男人巨大的手指。

少年稍微觀察了一下火冒三丈的男人。

他的身上全部都是重型裝甲。重型裝甲不適合快速潛行，所以這個男人要不是死亡競技場的格鬥士，就是單純的重裝愛好者。

男子繼續求饒，但少年已經沒必要繼續待下去，反正他也已經見過太多次偷竊的下場了。

他轉身，朝著目的地的方向前進。

後面傳來一聲悶響，求饒聲嘎然而止。

被安置在路邊的清潔機器人離開底座，把男子的屍體推離路中央，塞在一旁的垃圾堆中。

你問，難道沒有警察，或是隨便什麼人，來維持這裡的治安嗎？

很抱歉，警察的服務範圍只到五十一層為止。

雖然這麼說，但是財團無法介入底層也是有原因的。

剛開始，底層因為沒有公權力的介入，自然而然擁有各種行業。

武器行、人口販賣、死亡競技賭場、妓院等等在這裡都能輕易找到，因為這裡不存在法律，所以當然也不存在「非法行業」。

其中最特別，也是財團不敢干涉底層的最大原因，是一種名為「獵頭者」的特殊行業。

他們是一群自由接案的殺手。不過，與普通的殺手不同，他們在殺了目標之後，會奪取他們的面具，之後高價販售給業主。

在和平鄉這座城市內，「奪取面具」的意思，就等同於「奪取目標在社會上的身份」。

因為改造盛行，所以就算業主戴上面具，融入被害人的生活，熟人看了頂多說句：「你的新手臂很好看喔。」或是「你的聲音變得更好聽了。」根本不會有任何懷疑。

自從和平鄉最大的財團「麥氏企業」在上層抓到了幾次冒牌政治人物、主管之後，就決定立即封鎖所有通往下層的樓梯、電梯等各種通道，也把交通工具能合法通行的空域與停靠站轉移到三百層以上的高空中，想要將底層民的生活與他們完全隔離，這樣既可以解決盜取身分的問題，也可以真正落實和平鄉內的階級制度。

不過，就像某部電影所說，「生命會找到出路」，底層民們也有自己的應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