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獵頭者》 第一章之四 希望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我站在第三百二十九層的天台上,耳邊傳來大型看板上播出的廣告樂聲與風聲。


為什麼?


我走到天台的邊緣,扶著女兒牆往外看,看板上五花八門的影像讓我眼花撩亂。


為什麼?我們明明都已經這麼努力了。


我按住牆垛,把自己舉到女兒牆上。離眼前最近的巨型螢幕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是一幕由不同人種,也包括改造人,一起露出陽光般燦爛笑容的畫面。


我一陣鼻酸。


想讓所有人獲得幸福,真的這麼困難嗎?


因為沒戴面具的關係,冷風刺痛我的臉龐,銀色的長髮在我身後飛揚。


在議會時,父親光是提出了「救濟底層民」這個草案,就受到了所有人的反對意見,甚至被剝奪了發言權與議員的身分,並在離開議院後被帶到了監察單位「調查」,據說能活著從那裡出來的人是少數中的少數。


我麻木的看著眼前的廣告。


現在畫面又切換回了寫著「歡迎!來到永夜的科技都市──和平鄉!」的斗大字體。


一滴,兩滴。


透過臉頰搔癢的觸感,我才發現自己哭了。


廣告又回到了一開始那看似幸福的畫面,不過眼中的淚水模糊了眼前的視線,也扭曲了螢幕上那些溫暖的笑顏。


還是說,那些笑顏一開始就與我的夢想一樣,注定化為泡影?


我往前踏了一步,兩步。


女兒牆上的尖角勾破了我的長裙,但是我無所謂。


沒關係的,全都無所謂了。


我抬起左腳,正要跨出人生的最後一步時,一陣沙啞但輕柔的嗓音在我的身後響起。


「晚安,小姐。」


我轉頭,看見一個穿著大衣的人影。


「上面的視野好像很好。我能站在你旁邊嗎?」


見我沒有回答,他聳肩,逕自躍上女兒牆,站在我的身旁。


從聲音與體態看來,他應該是一名年輕的男性。


他的袖口破破爛爛,衣服上還有些許燒焦的痕跡。


不知道,他的工作可能是廚師吧。


不過他刻意將左手插在大衣的口袋中,這讓他整個人的動作看起來有些不協調。


他的臉上戴著我從來沒見過的奇特面具,身上散發出一種讓人不由得想親近的氣場,就好像是從童話的化妝舞會之中走出來的,負責引導主角的神秘嘉賓。


「景色很美呢。」男人,不,應該說少年,開口說道。


「但是這裡的人可不美啊。」我喃喃說著。


他轉頭盯著我,我也看向他被面具遮住的臉。


他戴著的,是一個精美的狐狸面具。


「有心事?」他問。


我沒有回話,眼淚再次流下,我連忙低下頭,盯著自己被勾破的裙擺。


「世上一定會有善良的人,只是你沒遇見而已。」他說,「戴著面具的人不一定虛假,沒戴面具的人也不一定真實。」


「我只是想…讓大家都獲得幸福而已啊……」我哽咽著說。


這次換他安靜了一下。


「你認為,幸福為何物?」他開口。


這句話讓我措手不及,因為這是我想都沒想過的問題。


「能睡得好、能有家人朋友、能吃許多好吃的食物、還有能完成自己的夢想,這些應該都算是幸福。」我艱難地舉出幾個籠統的例子。


「是嗎?」


「那你呢?你覺得幸福是什麼?」我反問他。


他端詳了我一陣子,臉上的狐狸面具反射出巨型螢幕的亮光。


「活著。」他說。


活著。


一個最基本,卻總是被人們所遺忘的需求。


一件最卑微,卻也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拿下自己的面具。出現在我面前的,是一張看起來疲憊卻又憂傷的面孔。


接著我的眼前一片漆黑,原來是他把面具蓋在了我的臉上,上頭還保留著他呼吸的溫度。


「死了,就無法完成自己的夢想了,對吧?」他摟住我的腰,把我拎下女兒牆。「這麼美的夜景一次欣賞完太浪費了,下次再來看吧。」


腳接觸到地板的瞬間,我雙腿一軟,跪坐在天台的地板上。


我開始嚎啕大哭。


「下次見面,就是你把面具還給我的時候。」我依稀聽這句話。


等到我擦乾眼淚,再次抬頭時,少年已經消失了。
「紅狐小弟,這邊這邊!」


紅狐才剛攀上仲介指定的第二座天台,就看見一輛飛艇停在樓層邊緣。


一位戴著宴會面具的女人坐在駕駛座裡,對著紅狐招手。


他一爬進飛艇的客座,女人就關上車門,開著飛艇匯入最近的一條交通用空域。


「你該慶幸今天的『仲介』是我。」女人專注地盯著前方的路況說道。「除了我、莫三比克之外,沒有幾個人知道你的長相。你可能會直接被當成目擊者滅口。」


這個女人名叫「舞姬」。她是十分罕見的,本身並非是底層民的仲介,也是一名元老級的獵頭者。


「我知道啦。」紅狐望向窗外,「剛剛爬上第一座天台時遇到了點小狀況,所以才沒戴著面具上來。」


「我看見了。」舞姬說,「我還看見在妳離開之後的情況。那個女孩拿著你的面具,被進入天台的保全押走了。她還真是可憐啊。跳樓被阻止了,卻不知道自己只是換了一種死亡的方式。」


「她太天真了。人與人之間本來就不該存在著『信任』。」


「所以說『獵頭者公會』是一個很矛盾的組織呢。明明不該信任對方,卻還是會履行自己的職責。」


「那是因為我所做的事攸關於我自身的利益。」


「這種話,跟白朗說的一模一樣。」


紅狐愣了一下。


「那不一樣。他是一個為了自身的利益,不惜犧牲整個和平鄉也要達成目的的爛人。」


舞姬輕笑。


「我們誰不是呢?」

紅狐沉默了。


「人類這種生物,就算獲得了再多的東西也不會滿足,但也因為『貪婪』這種劣根性,我們才有資格被稱作是人類。」舞姬說。


「是這樣沒錯。」紅狐嘆了一口氣,同意舞姬的說法。


「對了,委託內容。」舞姬瞥了紅狐一眼。


紅狐從大衣中掏出白朗的代碼面具,交到舞姬的手上。


「關於這次委託的報酬,我會請引路人透過公會的窗口拿給你,面具的部分也會請他們幫忙處理。」舞姬說,「我等等聯絡一下在五十一層廢棄物處理場待命的『刃』,說你會從另一個出口回去。」


「謝了。」


「沒事,看在我與翠鳥的交情上。」


紅狐盯著舞姬的面具。


「幹嘛?對不起啦,不該提起你姐姐的。」舞姬嘟囔。


「就算姐姐死了,我還是能靠自己活下去。」紅狐僵硬地說道。


兩人又安靜了一陣子。紅狐看著舞姬專心地操控方向,飛艇先是左轉,接著向下,接近一處私人的停機坪。


停機坪外站著兩位刃,一位控制著飛艇停靠,另一位從外部打開飛艇的艙門。


負責開門的刃往前站,扶著舞姬下車,另一側的紅狐則是直接跳出車外。


「你在這裡等會,我先去跟客戶見面,等等再送你回底層。」舞姬說著,跟隨著刃走到停機坪後頭的電梯中。


「舞姬,妳覺得幸福是什麼?」在電梯關門之前,紅狐拋出了這個問題。


「幸福嗎?」舞姬想了一下,「對我來說,大概就是活著吧。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剛才在天台遇到的那個女孩說,幸福是能夠完成自己的夢想。」


「翠鳥也曾是一位懷抱著偉大夢想的獵頭者呢。」舞姬回憶著。


「但姐姐就是被你所說的『偉大的夢想』害死的。」


「不知道,也許幸福的確存在,只是我們與幸福無緣。我先走了,等等見。」


接著,電梯門就關上了。


紅狐走到電梯旁的沙發,癱倒在沙發柔軟的座墊上,把受損的左手舉在眼前反覆翻看。


沒錯,紅狐心想。對底層民來說,每天要擔心的,只有該如何才能活下去。


夢想什麼的,真的太過奢侈了。


但是於此同時,有另一道聲音在紅狐的腦袋深處響起。


『底層民能夠無憂無慮地與中上層人民共同生活……這種天方夜譚,真的有可能實現嗎?』
avatar-img
0會員
8內容數
留言0
查看全部
avatar-img
發表第一個留言支持創作者!
星賊的沙龍 的其他內容
 紅狐拔腿衝到六樓的欄杆邊。   放眼望去,幾乎每層樓的保全都往自己那層的大門移動。  他知道「棋」不可能會出面援助自己,畢竟那不包含在他們的工作範圍之內。  他們不會冒著死亡的風險,平白無故拯救一個自己捅出樓子的不相干者。  「為了生存,不擇手段」,哪怕將死之人曾經與自己十分
  少年推開金屬門,踏進一家酒吧。   五彩繽紛的光芒充斥在店裡的各個角落,高分貝的音樂轟炸著在舞池中搖頭晃腦的人們。  有些人解下了面具,手中抓著酒瓶,跳舞跳到一半就舉起酒瓶仰頭猛灌。另一些躲在陰暗的角落,自以為不起眼地與異性親熱。還有不知道是喝醉了還是死了的人被正在跳舞的人們踢到了牆邊
  房外傳來一貫的吵雜音樂聲。  少年煩躁地彈指,命令窗戶闔上,但是噪音還是不絕於耳。   他看了看一旁透明屏幕所顯示的時間。     距離參議員一貫的運動時間只剩一個小時。   換句話說,該出門了。   少年最後一次檢查他的機械臂、手指、雙腿及眼球,默默祈禱在工作時不會出現預料之外
 紅狐拔腿衝到六樓的欄杆邊。   放眼望去,幾乎每層樓的保全都往自己那層的大門移動。  他知道「棋」不可能會出面援助自己,畢竟那不包含在他們的工作範圍之內。  他們不會冒著死亡的風險,平白無故拯救一個自己捅出樓子的不相干者。  「為了生存,不擇手段」,哪怕將死之人曾經與自己十分
  少年推開金屬門,踏進一家酒吧。   五彩繽紛的光芒充斥在店裡的各個角落,高分貝的音樂轟炸著在舞池中搖頭晃腦的人們。  有些人解下了面具,手中抓著酒瓶,跳舞跳到一半就舉起酒瓶仰頭猛灌。另一些躲在陰暗的角落,自以為不起眼地與異性親熱。還有不知道是喝醉了還是死了的人被正在跳舞的人們踢到了牆邊
  房外傳來一貫的吵雜音樂聲。  少年煩躁地彈指,命令窗戶闔上,但是噪音還是不絕於耳。   他看了看一旁透明屏幕所顯示的時間。     距離參議員一貫的運動時間只剩一個小時。   換句話說,該出門了。   少年最後一次檢查他的機械臂、手指、雙腿及眼球,默默祈禱在工作時不會出現預料之外
你可能也想看
Google News 追蹤
Thumbnail
嘿,大家新年快樂~ 新年大家都在做什麼呢? 跨年夜的我趕工製作某個外包設計案,在工作告一段落時趕上倒數。 然後和兩個小孩過了一個忙亂的元旦。在深夜時刻,看到朋友傳來的解籤網站,興致勃勃熬夜體驗了一下,覺得非常好玩,或許有人玩過了,但還是想寫上來分享紀錄一下~
他不知道活下來是否是件幸事。 斯爾提想著,海藍色眼眸目無焦距的盯著天花板。 在面對全心信任的老師時,比面對調查或治療都盡力配合。即使回憶與陳述令他生理性的作嘔。 他至今也不明白那瀰漫在廢墟之上的詭異光霧是什麼,銀色光霧洶湧瀰漫而來,如同悄無聲息的海嘯。求生本能的驅使下,他想要逃跑,其他成員也是
孤兒院長大的男孩,害怕失去,而給予他希望的女孩,成為了他的狩獵目標,唯有得到她並將之禁錮,才有辦法彌補心中的傷口。命運,又會為此帶來什麼樣的安排呢?
接位後,回憶過往,才發現這個夢是我的力量動物,在我靈魂黑夜時,告訴我這世界許多事情。
Thumbnail
  當他走進光源,四周明亮的不可思議!忽然大量的訊息湧入他的大腦,他開始能夠感知到四周圍的東西。   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跟腳還有身體,仰頭看看天空,藍得好不真實……他忽然渾身一震,在低頭……那看起來軟軟的東西是什麼?雲嗎?
Thumbnail
我聽到後門有聲響。 我問了一聲"是誰?" 我起身,往聲響的地方走去。 出現了一名男子(亞洲人年輕人), 他經過我的家, 無視我的存在, 打算從二樓(反正不是一樓)窗戶離開。 但男子在窗口卡住了, 他明顯在躲避什麼人。 紗門已經脫落, 他為了扶住脫落的紗窗而動彈不得。
西城的居民以及家畜,都已經轉移到其他城市保護,城內因此變得死氣沉沉。 空無一人的商店街,盯久了難免無聊,我轉而望向城外。這個瞭望台真的很高呢,城牆之外的大片荒野都能被我一覽無遺。 只是待在這麼高的地方,也得忍受強風的吹打。尤其目前是大半夜,我身邊的戰友無不在瑟瑟發抖。 結果天空
Thumbnail
我們每一個人都有漂亮的正面(優點),也有帶著缺陷 (缺點)的一面。 我們也期許大家看到自己漂亮的正面,而不是窺見那耳後不堪的缺陷。 但當對方脫掉面具,將他的正、反二面都赤裸呈現在你面前的時候,最引起我們注意的,卻是對方的缺點。
被迫戴上面具的我 早已失去了 自己 成為了別人眼中 喜歡的樣子 而我 再也找不到 臉上帶著的 那面具 黑夜降臨 我 永不再入光明 我 看見了事實 我 看見了險惡 我丟失了人性 丟失了夢 失去…得到… 在我眼中 再也 見怪不怪 愚蠢人們等待著日出 相信著希望會到來 愚蠢的人們祈禱著
Thumbnail
嘿,大家新年快樂~ 新年大家都在做什麼呢? 跨年夜的我趕工製作某個外包設計案,在工作告一段落時趕上倒數。 然後和兩個小孩過了一個忙亂的元旦。在深夜時刻,看到朋友傳來的解籤網站,興致勃勃熬夜體驗了一下,覺得非常好玩,或許有人玩過了,但還是想寫上來分享紀錄一下~
他不知道活下來是否是件幸事。 斯爾提想著,海藍色眼眸目無焦距的盯著天花板。 在面對全心信任的老師時,比面對調查或治療都盡力配合。即使回憶與陳述令他生理性的作嘔。 他至今也不明白那瀰漫在廢墟之上的詭異光霧是什麼,銀色光霧洶湧瀰漫而來,如同悄無聲息的海嘯。求生本能的驅使下,他想要逃跑,其他成員也是
孤兒院長大的男孩,害怕失去,而給予他希望的女孩,成為了他的狩獵目標,唯有得到她並將之禁錮,才有辦法彌補心中的傷口。命運,又會為此帶來什麼樣的安排呢?
接位後,回憶過往,才發現這個夢是我的力量動物,在我靈魂黑夜時,告訴我這世界許多事情。
Thumbnail
  當他走進光源,四周明亮的不可思議!忽然大量的訊息湧入他的大腦,他開始能夠感知到四周圍的東西。   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跟腳還有身體,仰頭看看天空,藍得好不真實……他忽然渾身一震,在低頭……那看起來軟軟的東西是什麼?雲嗎?
Thumbnail
我聽到後門有聲響。 我問了一聲"是誰?" 我起身,往聲響的地方走去。 出現了一名男子(亞洲人年輕人), 他經過我的家, 無視我的存在, 打算從二樓(反正不是一樓)窗戶離開。 但男子在窗口卡住了, 他明顯在躲避什麼人。 紗門已經脫落, 他為了扶住脫落的紗窗而動彈不得。
西城的居民以及家畜,都已經轉移到其他城市保護,城內因此變得死氣沉沉。 空無一人的商店街,盯久了難免無聊,我轉而望向城外。這個瞭望台真的很高呢,城牆之外的大片荒野都能被我一覽無遺。 只是待在這麼高的地方,也得忍受強風的吹打。尤其目前是大半夜,我身邊的戰友無不在瑟瑟發抖。 結果天空
Thumbnail
我們每一個人都有漂亮的正面(優點),也有帶著缺陷 (缺點)的一面。 我們也期許大家看到自己漂亮的正面,而不是窺見那耳後不堪的缺陷。 但當對方脫掉面具,將他的正、反二面都赤裸呈現在你面前的時候,最引起我們注意的,卻是對方的缺點。
被迫戴上面具的我 早已失去了 自己 成為了別人眼中 喜歡的樣子 而我 再也找不到 臉上帶著的 那面具 黑夜降臨 我 永不再入光明 我 看見了事實 我 看見了險惡 我丟失了人性 丟失了夢 失去…得到… 在我眼中 再也 見怪不怪 愚蠢人們等待著日出 相信著希望會到來 愚蠢的人們祈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