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洪紫嵐回頭瞄了一眼被窩裡熟睡的臉龐,躡手躡腳走出了房間。
兩個小時後她們將出發前往貝加爾湖。洪紫嵐需要爭取時間。
她走到酒店一樓的櫃台,冷冷清清的,找不到人,又跑去二樓的餐廳,發現忙著擺盤子的背影。
"Good morning!” 洪紫嵐主動向金髮老闆娘打招呼。
老闆娘有點驚訝,接著禮貌地說早餐時間還沒開始。
洪紫嵐搖頭,說是想找老闆娘聊一聊。
撐著塞滿蛋糕的肚子,躺在寂靜的異鄉夜裡,睡不著的洪紫嵐想起了馬彥彤。
「做回你自己。」
溫柔的聲線縈繞耳後。這是大半年前見面時馬彥彤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馬彥彤總能察覺到身邊的人一些細微的改變。在你需要尊嚴時,給予空間但不忘關心你;在你猶豫不決時,在身後鼓勵和支持你,適當時推你一把;在你悲傷欲絕時,伸手拉你一把,然後默默地陪著你。
馬彥彤究竟在不在這兒?洪紫嵐渴望知道。
老闆娘坐在對面,陌生的目光有點銳利,洪紫嵐頓覺渾身不自在。
"Em…...Who gave us the cake yesterday?"
老闆娘想了想,一副有口難言的模樣,然後離座,拿來一張名片。
是馬彥彤委託的那家科技公司的名片。
洪紫嵐一臉失落,但仍不甘心地詢問這兒是否有一位名叫馬彥彤的旅客。
"No."
斬釘截鐵的回答斬斷了洪紫嵐的一線希望。
「紅紫藍!你怎麼這麼早起?去了哪兒?」
一回到房間,洪紫嵐發現方茜正在梳頭,李語依舊遊蕩於夢鄉。
「肚子有點餓,出去看看有沒有早餐吃。」洪紫嵐摸著一肚子還未消化的奶油,隨口編了一個難以信服的謊言。
這天風和日麗,微風拂面,很適合出遊,除了洪紫嵐的心情。
一個多小時後,眾人抵達湖邊。
一艘觀光船緩緩駛近岸邊,奧列格大喊著上船。三人狼狽地登上搖晃不定的船,才知道能坐下二十人的船被她們豪氣地包了下來。
昂首一眺,是蔚藍如畫的天空、軟綿如絨的白雲;放眼一望,是金光粼粼的寶藍色湖水、溫柔輕漾的波瀾。
可能因為是平日,遊湖的遊客不多,她們得以享受恬靜的時間。身體隨觀光船舒服地晃悠,雜亂的思緒寄付在藍天、湖水、茂綠的森林、典雅的小村莊,寂寞的心靈隨風於空中旋轉,沐浴在燦爛且溫煦的陽光下。
如果是十八歲、正值青春年華的時候來,面對此景,心情與現在的應該會很不一樣?
那時大家的世界單純多了,會因九牛一毛的小事而發牢騷,因失戀而悲慟欲絕,因吃喝玩樂而瘋狂;在三十歲這算不上年輕、前路還長的年紀,回頭是苦甜參雜的過往,前望卻是迷霧茫茫的未來。
「我們都曾有過,風雨過後的沉重,
形同陌路的口,但心卻還流通。
當我們一起走過,這些傷痛的時候,
包著碎裂的心,繼續下一個夢。」
李語應任務要求,揹吉他上船自彈自唱。第一首曲琢磨了良久,李語決定獻給美麗的貝加爾湖一首高中畢業歌。當年幾位十八歲的年輕人唱著這首歌,與同學和老師們告別,與塞滿回憶的少年時代告別,宣告奔向憧憬的未來。
「我 在曠野漂流,漂流的盡頭,就是你愛的寬容。
你 眼底的溫柔,也為我保留,心的寄託。」
李語刷出曾經熟悉的旋律,方茜和洪紫嵐不自覺地跟著和唱。三人不禁暗自驚訝,明明過了十二年的時間,歌詞怎麼會記憶猶新?
三人相視而笑,笑臉比閃閃發光的湖面更耀眼奪目,方茜忍不住瘋狂拍照。
「對了,孖煙筒沒有讓你帶甚麼來嗎?」方茜一直很好奇,馬彥彤叫她帶相機,讓李語帶吉他,那麼洪紫嵐呢?
洪紫嵐嘟起嘴巴,擺出「沒有」的表情。其實洪紫嵐一開始也奇怪,但現在心裡清楚馬彥彤想讓她帶甚麼來。
「你們覺得,孖煙筒會在哪兒?」熾熱的陽光傾瀉而下,洪紫嵐兩眼謎成一條縫,若有所思地看著遠處,呢喃道。
「 對了!」方茜突然大喊,吸引了洪紫嵐和李語的目光。「我早上無聊點進應用程式時,發現我們第一次『求救』是『失敗』的,而第二次是『成功』的。鯉魚,你不是說第一次按下『HELP』是為了找孖煙筒嗎?那麼……『失敗』是甚麼意思啊?為甚麼我們第二次就『成功』了呢?」
李語聳聳肩,「可能『失敗』是指無法聯繫上客服吧?畢竟當時是凌晨三點多。」李語想起第一次按下「HELP」後,並不像第二次立刻有人接電話。
「但它明明說是可以二十四小時『求救』的……」洪紫嵐蹙緊眉頭,思索著。
「天知道!」
「那……鯉魚,你為甚麼會這樣找孖煙筒?我的意思是,那家科技公司在我們出發前已經表明,不會替我們主動聯繫委託人,也不清楚委託人的行蹤。」方茜滿是疑問的眼神逆光投向李語。
「嗯……確實是……」李語支支吾吾的。方茜和洪紫嵐不相信以前經常嚷著自己智商高的李語會想不到這一點。
灼熱的視線連同滾燙的陽光直曬在李語身上,她不得不換個舒服一點的坐姿。「嗯……你們記得火車上那位老伯嗎?」
「你指來彈吉他的那位?」
李語點頭,「當時老伯聽見我們是因科技公司的任務而來,不是顯得很驚訝嗎?所以,我忍不住去問他,原來他和我們一樣。」
方茜和洪紫嵐瞪大眼睛,合不攏嘴地互看了一眼。
「而且,他的任務也是『不可拒絕』的。」
船突然大幅度地晃了一下,李語被嚇了一跳,狼狽地抓住旁邊的欄杆穩住身子,而剛得知震驚消息的方茜和洪紫嵐卻毫無感覺。
「為甚麼?」兩人的反應與第一次聽見時的李語一模一樣。
李語頓了一會兒,咕噥道:「不知道,老伯沒說。 但老伯的任務是他去世的太太生前委託科技公司安排的,是他太太臨終前的心願。」
「難道……只要是以親人或朋友的身分設置的任務,都是『不可拒絕』的?」洪紫嵐一臉恍然大悟。
李語搖頭,「不一定。還記得我們第一次上去那家科技公司時,接待處有一位中年男人在吵吵嚷嚷嗎?那男人是去拒絕他老婆給他設置的任務,而我聽到公司職員說可以給他取消。這說明了,儘管是親人委託的任務,也是『可以拒絕』的。」
「會不會是價錢的關係?就是根據不同的費用計劃,任務的條件程度不一樣?」方茜提出了一個很現實的猜測。
「不排除這個可能,但我不認為錢是唯一的原因,說不定只是非常無關痛癢的因素。」李語用指尖頂了一下鼻樑上的金色圓框眼鏡,眸裡的光芒瞬間變得凜然銳利。
「若僅僅多花一點的錢,就能不限時間地束縛別人,剝奪人身自由,也太扯了吧!社會會容得下這樣的商品嗎?」李語臉上露出一副嫌惡的表情。「但我不是說我不想來這趟旅行,也不是責怪孖煙筒這麼做!」李語怕方茜和洪紫嵐誤會,趕緊補充道。
「所以……你打算再問一次科技公司?」洪紫嵐歪著頭問道。
「嗯。或許會得到一些關於孖煙筒下落的線索……」
「等一下!」方茜突然喊住,「你剛才說,老伯的任務是他太太的遺願?」
盯著震裂的瞳孔爆發悚然的眸光,李語知道方茜跟自己一開始想的方向一樣。
「阿西你在亂說甚麼呀!」洪紫嵐也猜到方茜的意思,立刻以責怪的口吻大吼道。方茜羞愧地垂下頭。
「我—真—的—碰—到—孖—煙—筒!」李語義正詞嚴地說道。自從發現擁抱過馬彥彤的睡衣上留下一根棕紅色的長髮,李語很確定那不是想念朋友至走火入魔的幻覺。
轉眼,船已駛靠岸邊。在馬路邊抽菸的奧列格扔下菸頭,右腳輾了兩下,嘴裡吐出最後一團雲霧,一臉冷酷地走過來,朝準備上岸的女士們伸出紳士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