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給：未來的你們」

可路必須繼續往前走，人不能一直回頭看。

幾次穿越回到過去後，方茜三人均出現了一些狀況，體能轉差，疲憊不堪，而且過去和現在的時間一直交錯，每次見面馬彥彤都像患了失憶症般重複問一樣的問題，露出一樣訝異的表情，令人漸漸產生精神混亂、萎靡不振的副作用，偶爾會想不起自己到底活在哪個空間和時間。

爭取了更多與馬彥彤相處的時光，終究還是會迎來道別的時候。

當馬彥彤被哭成淚人的摯友緊緊摟住，聽著莫名其妙的道歉時，並不知道這是最後的道別；不知道這是一個幻想，根本不存在於真實的過往；更不知道摯友之所以淚崩，是與自己將了結生命有關。

所以，方茜三人面對馬彥彤擔憂的慰問和迷惑不解的神情時，除了哭得更歇斯底里之外，卻說不出半句「再見」。

她們依稀記得，就在哭得接近暈眩的瞬間，被送回了現在，很快火車將她們載到這趟冒險的終點站 — 莫斯科。

微涼的清晨，踏足熙來攘往的莫斯科車站，三人頻頻回頭，倦怠的眸光始終眷戀著終將離去的火車。

「我們有機會再來嗎？」方茜在月台上被一位匆忙的旅客撞了一下肩膀，無視了陌生的道歉，眼神依舊堅定不移地停留在火車上。

「有的。」李語伸出手，牽起了方茜。

「不如我們定一個十年之約，再來一趟冒險旅行？」洪紫嵐說完，心臟一陣揪疼，卻使勁擠出燦爛的笑容。

「可以不是冒險嗎？可以去歐洲購物嗎？」方茜眼泛淚光，粉紅的嘴角翹起美麗的弧度。

李語翻出招牌白眼，惹笑了兩人，接著三人手挽著手並肩走出車站。

「我們的導遊呢？」方茜拉著沉甸甸的行李箱，對盯著手機的李語問道。

「阿西，我們哪有導遊？」洪紫嵐扁著嘴。

方茜瞪圓眼珠，可愛的模樣像是十多年前的少女。

「你沒看《冒險手冊》嗎？最後一站莫斯科是自由行啊！」李語皺著眉，繼續低頭查找去酒店的交通。

「孖煙筒怎麼不給我們安排一位當地導遊呀？」方茜嘟噥道。

「既然是冒險，當然要自由行！」洪紫嵐反駁道。

「走吧！西太后！」李語揶揄道。

「是西師奶才對！」洪紫嵐補上一刀。

三人在酒店放下行李後，便跟隨《冒險手冊》上的行程，馬不停蹄地展開莫斯科的遊覽。

在最後的一段旅程，三人表現得小心翼翼，不僅是因為在陌生的國度自由行，而是冒險正在倒數，願把所見的風景、所聽的心跳、所呼吸的空氣，通通牢記心底；仔細探索馬彥彤所走過的路，也許會發現一絲馬彥彤故意或無意留下的蛛絲馬跡，尋找心靈上的慰藉。

「我們先坐地鐵去克里姆林宮！」李語擔起導遊的角色，領著兩位團友。

「這是俄羅斯總統辦公的地方！」李語讀著《冒險手冊》，給團友介紹景點資訊。洪紫嵐負責排隊買門票，方茜則幫忙買水和乾糧充飢。

站在原地等待的李語，不禁臆想馬彥彤佇立在這兒、被來自各地的陌生臉孔淹沒時的心情。沒有朋友的陪伴，會無奈和孤獨嗎？會不會早就萌生了結束人生的念頭，所以是悲傷和絕望？

李語瞥見匆匆跑回來的洪紫嵐和方茜，偷偷拭去了眼角的淚珠。

離開克里姆林宮，三人遊覽附近的聖瓦西里主教座堂。方茜拿出相機，在充滿俄羅斯風情的建築物前不停拍照。

「阿西，先別拍了，我們進去參觀吧！」

鏡頭對焦兩個交談甚歡的背影，金黃燦爛的陽光輝映著，色彩繽紛的教堂襯托下，留下了一張美麗、獨一無二的明信片。

放下相機，方茜眼前晃著兩點光暈。多了一個熟悉的背影。是馬彥彤。方茜任由光暈朦朧，彷彿能看見馬彥彤正回眸一笑。

依照《冒險手冊》的推薦，午餐在當地有名的普希金咖啡館解決。門口一位年輕帥氣的服務員問她們幾位來吃飯，有預訂嗎？

洪紫嵐往裡面瞄了一下，發現客人不算多，便問服務員能不能安排靠窗的座位。

李語斜了洪紫嵐一眼。這不太像洪紫嵐「隨便」、「都可以」的作風。洪紫嵐微笑著，「孖煙筒應該會想坐在能看見風景的位子吧！」

裡面的裝潢感覺是歐洲與俄羅斯風格的融合，華麗的簾子虛掩著玻璃窗，懷舊的掛燈散發出柔和黯淡的光線，壁畫和雕像擺設營造了復古、典雅、文藝的濃郁氣氛。

服務員把她們領到一張窗邊的四人桌子，窗外是無憂的藍天白雲、樸素整潔的小平房、悠閒散步的人們。

三人默契地將正面對著窗外風景的位置留空，相視而笑。

《冒險手冊》上推薦了一些值得一嘗的菜式，但三人不予理會，直接點了自己想點的。李語點了牛排，洪紫嵐點了烤焗三文魚，方茜則在服務員面前充分展示了選擇困難症，幾乎把菜單背熟之後選擇了煎鴨胸。

這些都是馬彥彤喜歡吃的。

每一次出外吃飯，她們總會點大家都愛吃的，然後一起分享。如馬彥彤所說的，這樣一個人至少可以嚐到四道菜，感覺開心多了。

在刀叉與碗碟清脆的碰撞、此起彼落的歡言笑語之間，眼角溫柔的眸光偶爾會控制不住地落在那空空的椅子上。

在莫斯科最後一天的最後一個行程，是一家咖啡館。咖啡館不怎麼特別，《冒險手冊》上沒有太多描述，上網找到的資料也不多，可既然是馬彥彤安排的，就得來一趟。

咖啡館裡的一面牆擺了幾個又長又高的深棕色木製書櫃，上面塞滿了來這兒的客人寫給未來的信，老闆會按客人的要求，在未來的某一天，把信寄出。不過，這玩意、噱頭二十年前已經流行，沒想到現在還有。

平凡的下午，和煦的陽光灑滿一地，打了蠟的復古木地板看似閃閃發亮。背光而坐的方茜，長髮被染成耀眼的金色；一束光線打在李語白晢的側臉，潤飾了凝重的神情，勾勒出迷人的輪廓；一束則懶洋洋地躺在洪紫嵐的腿上，翻滾著，撒著嬌，捨不得離去。

一坐下來，李語的瞳孔就一直在密密麻麻、寄託著感情的信上流連忘返，灼熱的視線彷彿要穿透那面牆。

「鯉魚，你該不會覺得孖煙筒在這兒寫了一封信？」方茜注意到李語的樣子，猜測道。

李語的目光折返，與方茜交換了個眼神。

回歸自我的洪紫嵐正喝著最愛的蘋果汁，聽到這句話時差點兒噴了一桌子。

「甚麼？」洪紫嵐驚訝地瞪圓眼睛。

「孖煙筒為甚麼推薦這家咖啡館？難道純粹因為這兒的咖啡好喝？」李語緊皺額頭，慣性質疑道。

三人一同緊盯著那幅信牆。書櫃前忙著沖製咖啡、皮膚白淨的年輕俄國小伙子大概感覺到異常滾燙的眸光，抬頭一望，發現幾張亞洲面孔的凝望，害羞地撇過臉去。

此時，手機應用程式彈出一條訊息，恭喜三人終於完成冒險之旅，並提醒她們明天一早回國飛機航班的時間。

終究結束了。朦朧的眼眸相觸，感覺迷失在現實與夢幻之間。

忽然，應用程式又傳來一條訊息。是一個不明所以的條碼。

李語靈機一觸，衝向書櫃，將條碼拿給俄國小伙子看，用英語交談了幾句。小伙子立刻掃描條碼，瞥了一眼電腦屏幕，如李語所料，毫不猶豫地轉身，在書架上翻找出一個藍色的信封，微笑著遞給李語。

一直注視著整個過程的方茜和洪紫嵐感覺呼吸急促，頭暈目眩。

李語是用顫抖的手把信拿回去的，僅僅一瞥，就認出來信封上馬彥彤的筆跡。

「給：未來的你們」。

洪紫嵐嚥下一口混濁的口水，以沙啞的聲線說：「打開吧。」

李語謹慎地撕開信封口。陽光剛好映在晃動的手上，恍恍惚惚的，讓沉重的記憶殘存半點餘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