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穿越條件

「方小姐、洪小姐、李小姐，請問是不是發生了甚麼事？」

感覺比上次那位年長一點的女客服員聽不見任何回應，語氣著急地問道。

「額……額……沒有發生甚麼，我們不小心按錯了，不好意思啊……」方茜隨便捏了一個解脫的藉口。

「喔……沒關係，您們沒事就好了！請早點休息，繼續享受明天的旅程，晚安！」

三人交換了茫然失措的眼神。

「怎麼會這樣？」方茜滿腦子疑問。兩、三個小時前她們可以回到過去，找到馬彥彤，現在卻迎來不認識的客服人員。

「難道這個按鍵根本不是甚麼時間旅行裝置？」洪紫嵐不禁開始質疑李語的猜測。

李語低頭查看應用程式，嗓子彷彿長了厚厚的繭，說話疲憊無力，「我覺得它是的。」接著舉起手機。方茜和洪紫嵐把臉湊近，剛才的「求救」顯示是「成功」的。

「我們就是控制不了它甚麼時候『成功』，甚麼時候『失敗』。」李語聳聳肩。

「那怎麼辦？我們怎樣可以再回到過去？」方茜緊繃的臉上露出毫無頭緒的樣子。

李語默不吭聲，不知道是累了犯睏了，還是在思索。

「我們再試一次吧？」洪紫嵐提議道，「既然前兩次回到過去都是意外，我們也只能夠試到成功為止！」

李語和方茜猝不及防，洪紫嵐一股衝勁竄上腦，又按下了「HELP」。

兩秒。

「親愛的顧客，未來科技有限公司為您服務！請問有甚麼緊急的事情需要協助？」

是那位兩分鐘前才跟她們結束對話的女客服員。由於時間距離太短，三人認得出來電話裡的是同一把聲音。

「額……」

「請問有甚麼需要幫忙的？」

三人支支吾吾的，面露難色。

「額……」

「不會又是不小心按錯了吧？」女人溫柔的聲線像是在緩解尷尬的氣氛，替顧客解圍。但三人聽得出來對方感到不耐煩了，說不定正在電話另一頭板著臉，翻白眼，咬牙切齒，對三個年紀不小、深夜不睡覺卻在玩電話、無聊透頂的顧客壓抑著心中的不滿和怒氣，以笑掩飾並揶揄道。

「洪紫嵐！你真的太不小心了！都讓你別亂喝酒！一喝酒就失控！」李語突然提高音量，對著手機喊道。

洪紫嵐聽見了，驚訝得張大嘴巴，擺出一副受了委屈、可憐巴巴的模樣。

李語用力掐了洪紫嵐的腰間一下，洪紫嵐疼得齜牙咧嘴，怒目瞪視李語。李語用一貫幽深的眼神提示著。

「欸！對不起啊！下次不會了……」不愧是將近二十年朋友的默契，洪紫嵐貶低自己，配合李語的劇本，演了一場喝醉酒、說話模糊不清的戲碼，最後用一個隔著電話聽上去彷彿也能聞到滿口酒精味的嗝作結尾。天衣無縫！完美！

坐在一旁的方茜噗哧一聲，趕緊捂住嘴巴。

「對了！你們這應用程式是不是有穿越時空的功能……」洪紫嵐突然衝口而出。

李語一手拽住洪紫嵐的肩膀，兇巴巴的目光瞪著洪紫嵐。方茜則一臉錯愕。

「你在幹甚麼？」李語用口型無聲地責備洪紫嵐。

洪紫嵐一臉不爽，正想反駁時，聽見女客服員低聲呢喃道：「還真的喝得挺醉的……」

「那麼……需要我們打個電話跟火車上的乘務員說一聲，給您們安排一杯解酒茶或者一些解酒藥嗎？」女客服員明顯非常無奈，卻不得不佯裝耐心傾聽及服務顧客的需要。

「不用了，謝謝！她睡一覺就好了！」李語代為回答。

「不！我不睡覺！我不睡……」洪紫嵐不知是不是戲癮發作，插了一句意料之外的台詞。

方茜急忙掩住洪紫嵐躁動不安的嘴巴，李語用凌厲尖銳的眼神警告她安份一點。方茜匆匆向女客服員道別，然後關上了應用程式。

洪紫嵐掙脫了方茜的手，喘著氣說：「幹甚麼！反正我們不確定是不是這應用程式讓我們回到過去，問一問又何妨？而且，我們不是還要繼續試下去嗎？既然我都配合你們不顧自己形象了，為甚麼不打蛇隨棍上，起碼下個客服接聽的時候我們不用再說甚麼『不小心啦』、那種侮辱人智商的謊話！」

李語注視著面紅耳赤的洪紫嵐，覺得對方真的像喝醉了，失去了理智。「你剛才也聽見了吧？說甚麼穿越過去，其他人只會以為你在發酒瘋！而且我怕用這樣的藉口蒙混下去，人家認為我們是一群不能自控的酒鬼，說不定以安全理由提早結束我們的任務，送我們回家，到時候更遑論找到孖煙筒了！」李語扯著嗓門嘶吼道。從下午得知馬彥彤自殺的噩耗，接著無緣無故穿越過去找到了馬彥彤，至今困在僵局裡惶惶不安，李語身心早已疲憊不堪，腦殼嗡嗡作痛，乾澀的瞳孔佈滿血絲，全身發燙。方茜和洪紫嵐同樣精神匱乏，感覺身體被掏空似的，短短半天彷彿一直坐在起伏跌宕、驚險萬分的過山車上，現在全靠想要重遇馬彥彤的意志支撐下去。

左右兩邊包廂裡的人紛紛發出嘶嘶嗖搜的聲響，對擾人清夢的罪人作出最後通牒。

方茜讓兩人冷靜下來，面容緊繃，壓低聲線，「別吵了！我們確實不能再盲目地試下去！」接著眼眶流露出絕望的淚光。

「我覺得，這可能存在一些條件因素。」李語鎮定下來後，啞著嗓子說道。

「條件？」

「符合某些特定的條件，就能成功穿梭過去未來，否則不然。一般電影橋段不都是這樣的嗎？」

「嗯，我也覺得是。因為我們不知道穿越的條件，所以時而成功，時而失敗。」方茜點頭附和道。

「會不會是因為我們哭了？當我們按下『HELP』的時候。」洪紫嵐迅速提出一個可能性。

李語隨即搖頭，「不是，我第一次沒有哭。」

「對了！鯉魚，你應該再跟我們詳細說一說，那晚你們見面前後的整個過程，我們一起來分析一下！」

「沒錯！看看兩次有甚麼共通點！」

方茜和洪紫嵐強撐起沉甸甸的眼皮，眼眸綻出一種沉浸在傷悲裡卻帶點期許的光芒。

李語轉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甚麼都看不見，只見自己老了十年似的面容印在朦朧的玻璃上。

「當時是凌晨三點多，可能快四點了，天色灰濛濛的，走廊上也沒有其他人，非常安靜。然後，火車進了一條隧道……」

「隧道？」洪紫嵐嗅到蛛絲馬跡的氣味，挑起敏感的眉毛，煞有其事地覆述道。

「沒記錯的話，我是在進隧道前就按了。可是這次並沒有經過隧道吧？應該和隧道沒甚麼關聯？」

李語頓了頓，兩顆黑黝黝的眼珠一致斜向一邊，回憶著那一晚的經歷，無視面前兩人焦灼的眸光。「接著我覺得精神恍恍惚惚的，以為是犯睏了，想回去睡時卻發現自己糊裡糊塗地出現在另一節車廂，就在那兒，遇見了孖煙筒。我當時不曉得，我可能是回到了過去……」

李語盡可能把所有想得到、不管有用沒用的細節統統描述出來。方茜托著下巴，一邊細心聆聽，一邊暗自思索；洪紫嵐把手臂環抱胸前，在房間內來回踱步，看得人更頭暈目眩，急促的步伐聽得人更心亂如麻。

「聽上去感覺沒甚麼共通點，也沒有值得懷疑的地方？」洪紫嵐突然剎停，佇立在李語跟前。

方茜瞄了一眼時間，凌晨12點40分，2029年7月18日。

房內陷入高氣壓的死寂，與窗外的黑夜相融，呼吸變得沉重，話語哽在喉嚨，絲絲的寒意滲入毛孔，刺進骨髓。

「如果我們真的回不去，是不是就救不了孖煙筒了？」方茜腔調變了，感覺攪混了濃稠的淚水。

洪紫嵐垂下視線，「難道就這麼放棄麼？我們作為好朋友的，連孖煙筒為甚麼自殺都不知道！她痛苦的時候我們卻不在身邊，不曾向她伸出援手……孖煙筒自殺前也想著我們的承諾……惦記著我們幾個遠離了的叛徒……」洪紫嵐哽咽道，慚愧、內疚、自責染紅了眼眶。

李語的眼睛盯著窗外，嘗試不去理會身後開始變調的氣氛。幾道不知從何處而來的金色光影飛快掠過，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顯得非常刺眼。

突然，李語倒抽了一口氣，跳了起來，震驚的眸光閃爍不停。

方茜和洪紫嵐愣眼盯著，心底暗起波瀾。

「是日落和日出！」一種難以掩飾的激動在房間裡迴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