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名為天涯海角的一隅 壹之三

從電影院出來時已是深夜，街上除了被風吹得四處滾動的飲料杯外，還有幾隻流浪貓攀附在垃圾桶邊物色接下來的一餐。

腳邊忽然滑過一陣刺癢感，程皓低頭看原來是隻不看路的大蟑螂，不小心撞上了他的腿翻了個跟斗，正撲騰著翅膀想翻過身。

程皓輕輕踢走了牠。

身旁的女孩伸了伸懶腰，還打了個哈欠。原本豔麗的紅唇在明滅的路燈下一看，竟像張著血盆大口似的。

「你累啊。」程皓漫不經心地問道。

「怎麼會呢？我精神還很好。」女孩勾住程皓的手臂，撒嬌般地晃了晃。「學長接下來帶我去哪兒呢？」

「你精神當然好。」程皓不自在地抽回手。「我們看了四場電影，你有三場都在睡。」

「那學長累了嗎？」女孩不放棄地繼續賣弄她不成熟的嫵媚，將胸前的柔軟緊緊靠在程皓的身上。「要......解散了嗎？」

「那好吧，你回家小心。」

女孩有些亂了陣腳，她還沒被這樣直截了當地拒絕過。男人不都最受不了女人欲拒還迎的假矜持嗎？

「學長陪我走回家吧？」女孩仍不放棄。「姐姐已經休息了，昨天半夜出去玩到中午之後才回來的喔。」

「你家不就在對面第二條巷口？」程皓臉上掛著公式化的笑容，語氣不容任何轉圜。「我可以在這裡目送你走回去。」

「那學長你要幹什麼？」

女孩眨巴著水靈靈的大眼，程皓的注意力卻在她快脫落的假睫毛和有些暈糊的眼線以及眼影。

「我還有其他約。」

看著程皓的強硬且冰冷的態度，女孩也不好意思再繼續糾纏。反正來日方長吧，她也不是沒有其他追求者。

「下次再出來玩，我跟你介紹我的兄弟。」程皓棲身向前，女孩猝不及防地被溫暖有力的擁抱給包圍。

「那學長要再找我喔。」女孩的雙頰可愛地泛著紅暈。「再見。」

她小跑步著越過空曠的馬路，時不時還回頭向程皓揮揮手。

程皓還真的站在原地目送她回家。他一隻手揮著，另一隻手帶著手錶，故作查看時間的樣子，將袖口輕輕往鼻尖湊去。

「學妹，這香水不適合你！」他朝女孩的方向大喊道。

「什麼？」女孩柔軟的身軀本已拐進了家門，聽到程皓的聲音又忍不住探出一半的身體。「學長，你再說一遍！」

那香水臭死了，就跟你一樣臭——當然，程皓並沒這麼說。

他只是笑著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走了幾步遠後，程皓一臉嫌惡地脫下外套，隨手塞進一旁的舊衣回收箱中。

他應該是不會再約那個學妹見面了。

「怎麼最近的約會對象都不太合你意啊？」江楚桓從一旁的暗處竄出，給程皓遞了杯熱咖啡。「還是前任好對吧？」

程皓面無表情地啜了一口咖啡，只是飲料還未入口，上唇就被狠狠燙了一下。

「媽的，這是用滾水去沖的吧？」他決定掀開杯蓋，讓咖啡降溫降得快些。「你全程跟在我們後面，你覺得是你的菜嗎？」

「是不是我的菜這一點就再說啦，」江楚桓笑道，他的笑容比咖啡還苦。「我都不一定是人家的菜了。」

「那誰，那個女的，」程皓不知道那人的名字，斷斷續續地說著。「呃，就你知道的，飛下去的那個。」

「她還好啦。」

程皓心中的大石終於放下了，他長紓了口氣，滿意地喝了口咖啡。「太好了，我以為我家那邊會變凶宅之類的。」

「你那天也嚇死我了，怎麼我上樓時你已經倒了？」

程皓默默不語，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杯壁。

他的記憶其實也有點模糊了，不是指前幾天同社區住戶的跳樓事件，而是那個倏忽間出現在眼前的身影以及耳邊的碎語。

他更不記得那天自己是如何失去意識的。

「你還好嗎，阿皓？」江楚桓停下了腳步。「你需要收驚嗎？我阿姨有在幫人收驚喔。」

「收你個鬼。」程皓仰頭一口飲盡，將紙杯捏扁後扔到路上。

江楚桓忙不迭地將程皓丟出去的杯子撿起。「人真的不要太鐵齒。」

程皓沒有回頭，一副不在乎的樣子擺了擺手。「再說了又沒出人命，你阿姨在我身上是能收到什麼？」

「好啦，那你有想到的時候再說吧。」江楚桓聳了聳肩，小跑到程皓身邊。只是程皓是個大長腿，沒幾步又和他拉開了一小段距離。「大半夜的你走這麼快幹麻啊？」

「不然是要怎樣？手牽手心連心嗎？」程皓沒客氣地吐槽回去。

「好啦，不然我問我直屬看能不能幫你把她再約出來一次。」

「謝囉，但我不吃回頭草。」程皓心煩的很，口氣也變得差了起來。「況且安真理是你說約就能約出來的嗎？」

「那你幹麻今天約安真理的小妹出來？」江楚桓被兇得莫名其妙，不甘示弱地懟了回去。「不就是寂寞想找個替代品嘛。渣男！」

程皓猛地轉過身，借著身高優勢將江楚桓堵在牆角。「是安真理背叛我的！我如果是渣男，那她是什麼？」他壓抑著不讓自己吼出聲，滿腔的怒火在胸前燃燒。「對，我是約了她妹出來，但那又怎樣？我做了什麼不該做的嗎？」他喘著粗氣，感到有些缺氧。

江楚桓這才意識到自己講了傷人的話，他不確定地伸出手，拍了拍程皓劇烈起伏的肩。「是我錯了，對不起，你先冷靜一下。」

「......算了。」程皓低聲說道，連嘆息也顫抖著。「我也沒這麼愛她。」

「你們交往也將近三——」

「但我們會在一起只是因為班上一次起哄。」程皓不耐地打斷江楚桓的話。「就這樣而已，沒別的。所以真沒到『愛』這個程度。」

「是嗎？」

他清了清乾啞的喉嚨，一把搶過江楚桓手上的咖啡喝。「這他媽的都什麼？」他乾嘔著，沒想到對方喝的是糖奶加好加滿的美式。「你幹麻不喝瓶裝的就好？」

「先別說這個了，你可不可以先離我遠一點？」

程皓稍稍側過臉，餘光中瞥見有人正往他們這兒張望。

「不管他們以為的是啥，都不太好。」

「我覺得沒什麼不好啊。」程皓顯得豁達，還惡趣味地提高了音量。「你不是天天嚷著下麵給我吃的嗎？」他打量著路人的反應，嘴角都要笑裂了。

「我操！」江楚桓情急之下揍了程皓一拳，並趁他捂著胸口時從他身旁的空子鑽出。「我要回去了！」

「等等我啦，老公！」程皓吊著又高又尖的嗓子，追在江楚桓後面。「不要害羞啊，不要走嘛！」

少年穿梭在騎樓嘻笑打鬧，無憂無慮，好像剛剛的矛盾從未發生過。

一路追逐到了江楚桓家前，兩人都喘得說不上話。他們坐在鐵捲門前的小坡道上，望著偌大無人的馬路出神。

「江楚桓，你記得我媽嗎？」良久，程皓突然開口。「明明沒什麼印象的人，最近卻老是想起她。」

「你媽啊......」江楚桓陷入思考，他努力刨挖記憶的深處，卻沒有一個片段是有關於程皓母親的。「我認識你時，好像就只剩你跟你爸了。」

「好吧。」程皓心裡有點遺憾。「我很小的時候頭曾經撞傷過嘛，想說是不是影響到記憶才讓我記不起她的。」

「那你也沒道理只忘記你媽的那個部分啊，對不對？」

「嗯，看來我和我爸是真的很早就被拋棄了。」

江楚桓看著好友一反常態地憂鬱，心想果然還是因為失戀的打擊太大了。

「好奇怪，怎麼會突然想到我媽？」程皓感到莫名的氣餒與懊惱，胡亂地撓著頭髮。「我還聽見應該是我媽在叫我的聲音......超奇怪的，我連她聽起來怎樣都不知道欸，我——哎，我不會說啦！」

江楚桓愣了一愣，欲言又止。

「你要說什麼嗎？」

「你真的不用到我阿姨那邊去收一下嗎？」

程皓哈哈大笑，推了江楚桓的肩一把，不顧朋友的呼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媽寶才需要媽媽呢，他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