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開始後,除了例行的排練之外,江楚桓就沒怎麼和程皓碰過面。傳訊息給他也總是幾句敷衍的回覆便沒了下文,打電話嘛......其實也沒什麼要緊事,不知道說什麼好。
而且程皓不喜歡通電話或語音,他倆要嘛直接見面,要嘛通訊軟體聊個幾句。
好吧,仔細想想本來就是這種互動模式,但江楚桓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自從目睹方淳安跳樓和被安真理綠了之後,程皓整個人的感覺變得非常詭異。說他精神不在狀態上吧,偶爾跟他討論幾題比較難的數理,他還是能侃侃而談;說他一切如舊吧,卻避著與人聯絡,排練時還總是心不在焉的樣子。
作為多年的好友,江楚桓著實擔心。
尤其知道程皓最近和樂團裡另一個叫陸琛的鍵盤手走得特別近後,他更是放不下了。和其他團員打聽倆人的行蹤只怕會惹出不必要的誤會和麻煩,但直接問陸琛本人卻總是得到文不對題的答覆。
後來大概是被問得煩了,陸琛連訊息都不讀了。
手機預設的鬧鈴響起,江楚桓大拇指一滑將提示音關掉。他背起吉他,又在書櫃前挑了幾本書放進包裡。平常只要沒事,這個時間他都會去醫院看看方淳安。
說起來真是不可思議,從五樓跳下來居然近乎無傷。
方淳安現在住的不是一般病房,而是精神科急性病房。江楚桓曾聽方淳安說,如果他沒去看她,她整天除了待在病房內以外哪兒也不能去。
方爸像是有意避著女兒一樣,總藉口工作或是待在家裡看著兒子。而就算他兒子到醫院探病了,他也不見得會出現。
方淳安對此沒有發表過任何意見、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她平靜得像無風無雨下的一片汪洋,若是有任何暗礁或渦流,也難以發覺。
聽方媽說,方淳安被給了不少劑量的鎮靜和抗憂藥物以防止她情緒的激盪。再加上一直有在吃的癲癇藥,現在的她整天昏昏沈沈,是不吵鬧了但也不像個人了。
江楚桓最近常常想起國中畢業旅行時,他拉著她硬是一路撞出人群,逃離那些意圖不軌的小混混們。
冬天的淡水又濕又冷,但他們始終緊牽著的手將對方的也捂暖了。
他們跑到捷運站內才成功脫開那幫人的糾纏。說來程皓那時應該是見過方淳安的,迷路的他們在站內幸運地與同樣急著尋人的同學和老師們撞個正著。
場面稍微混亂了點,但在各自回班前江楚桓還是大聲地朝方淳安喊了句再見。
他不確定對方有沒有聽到,因為方淳安嬌小的身板早就被淹沒在人群,自己同樣也被程皓和其他同學簇擁著離開。
畢業旅行是在國中二年級。在那之後,無論是校園裡還是補習街,江楚桓都沒再和方淳安偶遇。
他也曾納悶,既然人人都道「世界很小」,那為何他們明明是在同座城市、同所學校,也知曉彼此的存在,卻連一次擦身而過也沒有?
直到前幾個禮拜他發現方淳安是程皓樓下的新住戶,他才又見了她第二面。
方淳安在電梯裡平視著不停跳轉數字的螢幕,江楚桓不好意思也沒有理由搭話,只默默地從金屬製梯門的倒映中端詳著她的模樣。
她長高了幾公分,身材也更顯豐腴。
她不再是綁著剛好落在肩上的馬尾,而是剪了與下巴齊平的短髮。
她圓圓的杏眼沒有了光芒,取而代之的是黯淡、虛無。
當江楚桓終於鼓起勇氣想叫住她時,電梯門開了,她趿拉著步伐走了出去。
他想過,要是那日自己出聲喊了方淳安,死皮賴臉地和她聊了天......是不是那件事就不會發生了呢?
但在稍微了解方家的情況後,江楚桓又覺得就算方淳安那日沒跳成,改日還是會出事的。而且程皓提到,遮雨棚其實已經準備要拆除,若不是那日工程還沒進行,下次再萌生跳樓想法的她就永遠回不來了。
他下樓時拿了幾塊巧克力放進口袋,順便和正準備營業的父母打了個招呼。
「楚桓,你又要去醫院啊。」
江楚桓沒有作聲,算是默認母親的問話了。
「媽媽沒有要限制你的交友,只是......」
江楚桓見母親欲言又止,心中閃過莫名的不耐。
「哎,我來說啦。」他父親察覺到母子間緊張的氣氛,忙進屋裡插了句話。「你巧克力不要一堆全塞口袋,容易化掉。」
江楚桓忍不住笑出聲,真是適時的救場。
「我不是要說那個,我——」
「你是想說淳安很晦氣對吧?|江楚桓聽了他父親的建議,將巧克力拿了個紙袋裝。「好啦,那我回來時去土地公廟拜一下,順便過個香火,這樣應該就乾淨了對吧?」
「對對對,不要讓媽媽擔心。」他父親擋在正要對兒子發作的妻子面前,溫言軟語地安撫道。「我等等跟他三叔拿張符,回來燒了喝就好。」
江楚桓大喊了聲掰掰,隨即溜出家門。他很感謝父親總是在危急時刻挺身而出......只不過心裡還是頗在意回來可能要喝符水這件事。
想不到才走沒五分鐘的距離,大雨傾盆而下。他跑著來到候車亭,又被提早駛離的公車濺了一身濕。
昨天看的氣象預報明明說了下雨機率為零。
他對著已經停在下個路口等紅綠燈的公車叫罵,一旁突然傳來微弱地叫喚。
「楚桓學長......」
很是面熟的一張臉。
江楚桓看著對方脂粉未施、清純的眉眼,卻一時間想不起是誰?在哪兒見過?
「楚桓學長,你能不能帶我去找程皓學長?」
「安真......亘?」
喊出這名字的同時他心裡咯噔了一下。仔細一瞧這女孩,臉上還殘有些許妝容,劣質的睫毛膏隨著她湧出的淚水暈了開。
「拜託你,帶我去找程皓學長!」
隨著一聲巨響,閃電爆發在天際。如同一把利刃從雲間一路奔下,在灰矇矇的天空劃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安真亘表情猙獰地撲在他身上拉扯,嘴裡哭喊著要找程皓。
「你、呃、你沒有他的聯絡方式嗎?」江楚桓一邊試著掙脫她,一邊拿出手機撥出電話。「你別激動,先放開我......」
「我被學長封鎖了,但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他不跟我說的話我怎麼改?」
江楚桓又氣又為難,撥給程皓的電話也被拒接。「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裡,我們有段時間沒見面了。」
「你跟程皓學長不是最好的朋友嗎?」安真亘不受控制地吼道。「明明就是你自己不願意跟我說他在哪裡的!」
「我——」
「我不懂,我已經給了他姐姐給不了的......」安真亘說著說著便蹲在地上大哭了起來。「他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往來行人的側目讓江楚桓有些不自在。他彎下腰,將一包袖珍包面紙遞給了她。
「我沒有騙你,真的。」他放輕了語調,溫柔地把自己的夾克披到對方單薄的肩上。「我也不懂他最近在幹什麼,我跟你一樣擔心他。」
安真亘半信半疑地望著他。
「我等等先送你回家。」江楚桓扶起了安真亘,見她眼淚直流又親手抹去。「等我找到程皓那臭小子,再叫他打給你。」
「真的嗎?」
江楚桓深吸了口氣,擠出一個大大的微笑。「我騙你這個又沒錢拿,對吧?」
安真亘木然地點了點頭,又哭又鬧的她也累了。
「走吧。」他拍拍她的背,拿下包為她遮雨。
江楚桓真心覺得自己是世紀暖男,他都快被自己感動哭了。可是他承諾得很心虛,因為他不打算讓安真亘再和程皓有任何瓜葛。
他又默默地按了語音通話,沒想到這次連撥通都沒有。
安真亘仍一抽一抽地啜泣著,江楚桓此刻真恨不得揍死程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