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名為天涯海角的一隅 貳之四

處理好傷口後已是將近深夜，程浩坐在漆黑無人的醫院大廳裡，看著手機滿屏幕地跳著父親傳來的訊息以及時不時的來電通知，猶豫著該如何回覆。

程浩回了訊息，沒有多解釋什麼，只是簡短地打了句明天中午前回家。不遠處即是通往二樓加護病房區的手扶梯，一個令他意外的身影出現了——是安真理，她一定是注意到了自己，否則不會在上樓的時候還頻頻回頭朝著大廳張望。

程浩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他給安真理撥了通電話，電話雖然通了但響沒幾聲就被掛斷了。程浩的胸口雖然揪緊了下，但他告訴自己這不要緊，她一定是被什麼事耽擱了，等會兒還是能看見安真理一臉擔心地踏著小碎步奔往過來。

他有聽說安真理的爺爺因手術割盲腸而併發了腹膜炎，病情嚴重得很。

程浩低頭看了看被陸琛刺穿的掌心，潔白的繃帶在傷處捆了厚厚一圈又一圈，還透透斑斑血跡。他撿起地板上的一支衛生筷，毫不猶豫地往傷口大力刺下去。徹骨的痛楚讓他全身顫慄了起來，但程浩沒有鬆手，看著深紅色的血跡快速滲出繃帶，染紅了竹筷。

他也覺得自己很傻，但這是為了讓安真理能多心疼自己一點，哪怕是一點也好。

忽然，有人從背後一伸手，將他手中握著發抖的竹筷子搧飛。程浩驚喜地回頭，映入眼簾的那張清秀面容果然沒有讓他失望，正瞪大著她那雙杏眼，強忍著淚。

「安——」

話音未落，程浩只覺得一邊的臉頰又辣又疼，他的視野一下偏離了安真理憤怒的臉。程浩被這一打，眨了眨眼，沒想到會是自己率先掉淚了。這是安真理賞他的第二個巴掌。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安真理帶著鼻音的質問聲十分微弱，卻如同一把利刃狠狠扎在了程浩的心上。

「什麼怎麼做？」程浩緩緩回頭，止不住的淚水在他臉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難堪而狼狽的痕跡。「你是說這個嗎？」他舉起傷處，自嘲地笑了笑。

「雖然你把所有事都推到你同夥身上，但我知道的。」安真理語帶威脅，一步步逼近程浩。

「知道什麼？」程浩沒有退縮，他抹去眼淚，不服輸地迎向安真理清冷的目光。「你說啊，你都知道些什麼？除了我對警察說謊之外，你他媽還知道什麼？」

「我——」

程浩倏地站起身，身高佔的優勢讓他的氣焰更顯張揚。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安真理向後退了幾步，程浩注意到後下意識地抓住她細瘦的手腕。

「放開我！」安真理越是想要掙脫，程浩的施力就越緊。「阿浩，你弄痛我了！」

「你真的什麼都不懂嗎？」程浩使勁將安真理拽向自己。「何容止欺負了你、玷污了你，讓你不得不離開我身邊⋯⋯我只是想給那個人渣一點教訓，我沒有想過殺人，也沒有殺！」

安真理望著程浩默默不語良久，程浩見狀也鬆開了手。

「你可以跟警察說你知道的真相。」等到自己終於冷靜下來，程浩才又開口。「可是，你也要跟警察說何容止對你做的事，好嗎？」

程浩已經不在乎自己是否能繼續和安真理一起，但他看不下去她病態地將傷害轉化為愛，還自以為是在療傷。

尖銳的手機鈴聲迴盪在偌大的空間裡，格外地詭異。安真理順了順耳邊凌亂的髮，下巴輕抬，示意程浩手機響了。

程浩看都不看地就按掉手機，將它隨手丟在座椅上。「你以為和他交往就沒事了嗎？你以為讓自己愛上他一切就合理了嗎？」他忍不住激動，又再度握住安真理單薄的兩肩。「真理，你是個多麽驕傲的人，為什麼要委屈自己成這樣？」

「你也不想想你和我妹做了什麼？還有臉在這裡對我說教。」安真理別過臉冷笑了聲。「雖然是她自己倒貼的就是了。」

程浩愣了一會兒，訥訥地低下頭，輕悄地說了聲對不起。

安真理沒料到程浩會甘願把身態壓低道歉，當她再次將頭轉回來時，雙眼已蒙上了一層薄霧。

「阿浩，你還愛我嗎？」

「愛或不愛於你而言又有什麼差別？」程浩快速地抿了抿雙唇，把哽咽用力吞了回去。「去他媽的斯德哥爾摩症，現在我們談話的重點是你不能再繼續這樣過生活！他強暴你一次，就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而且他下手的目標不會只有你一人，你縱容他就是將你的朋友和你的家人暴露在危險之下，你懂不——」

「不要再說了！」安真理忽然抱著頭，發出刺耳的尖叫聲。

空氣一下凝滯，程浩還沒看過安真理如此歇斯底里的模樣，他心裡又泛起對何容止的恨意，後悔自己為何要出手阻止陸琛。

「對不起，我沒有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陪你」程浩握緊拳頭，血珠一顆一顆滲出指間，落在了地板。「我今晚⋯⋯我今晚應該要殺死那傢伙的⋯⋯」看著安真理瀕臨崩潰，程浩內心也相當煎熬。

「不是的、不是這樣子⋯⋯」安真理神色痛苦地搖了搖頭。「是我騙了你啊，程浩，是我騙了你！」

「你騙我什麼？」程浩還以為安真理是因為神智不清而開始說胡話。「你先坐下，冷靜一點。」

安真理躲過程浩的手，又向後退了好幾步。「程浩，」她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恢復冷靜。「何容止沒有對我做什麼事，他沒有強暴我。」

聞言，程浩腳步踉蹌了一下，跌坐回身後的座椅。他的表情倒是意料之外的平靜，只是愣愣地望著安真理不說話。

「是我移情別戀了，對不起。」安真理說著，淡淡的鹹流入唇角。「我沒跟你説真話是因為，我知道是我的錯，但是我不想要承擔罪惡感。」

「⋯⋯真的嗎？」程浩安靜了好一陣子之後，才又淡淡地開口。「你沒有被強暴，是真的嗎？」

安真理點點頭，終於忍不住哭泣。

「你哭什麼啊？」程浩呵呵笑了出來。「這不是很好嗎？」他的眼前一片模糊，輕輕一眨，滿是陰霾的心靈卻清明了許多。

「我愛上別人，你不生氣嗎？」

「生氣啊，但我也只能生氣吧？」程浩微微笑著，淚水卻像源源不絕的泉水不斷湧出。「畢竟我們兩人沒有過任何承諾，你如果真的愛上別人了我也只能祝福你，不是嗎？」

「阿浩，你還愛我嗎？」

這句再熟悉不過的話，從前聽是撒嬌，現在聽卻只剩滿滿的心酸。「愛或不愛⋯⋯於你而言又有什麼差別？」

和剛才一樣的回答，安真理也不確定自己想從程浩那邊要到什麼答案。或許她還在逃避吧？若是程浩能果斷地說他不愛了，那自己的罪惡感也能減輕一些⋯⋯可惜，這點卑鄙的小心思還是被程浩看出來了。

作為微弱的報復，他怎麼可能讓她好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