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閃爍的天空》第六章

六.

春子看著天空的太陽，豔麗亮白的圓滾滾火球，熾熱的將銳利光芒送達地面，照耀大地，使光四射於世界的每個角落。春子盯著這顆太陽，使勁地睜大眼睛，希望自己瞎掉。

有人在叫她，但她拔腿就跑。使盡力氣的，不停地跑。只要回頭，那個追趕者好像就要殺了他。

忽然，春子一腳踩空，掉入深坑，滾過枝葉、碎石與泥濘，洞口距離下墜的身體越來越遠，直到只剩下一個銅板大小的光圈座落上端。洞裡荒蕪淒涼，底層的空間大多了，陰暗、潮濕，更有一股眼淚的鹹味和恐懼的汗臭味。幾公尺外，有一個穿著皮鞋的人正慢慢靠近，那是響亮無比的喀噠聲，撞擊著堅硬的地面。他走得緩慢、嚴肅且具有攻擊性，當聲音越大，春子便覺得死定了。一個黑影遮住光圈，漆黑的洞穴成了最後春子在世的景色。一個堅硬物從上空掉落，砸到了春子的頭，支離破碎在地面。春子用手稍稍觸碰碎片，摸起來是木頭，有些稜稜角角，有些圓滑平順。光圈再次亮起，那個人離開洞口，透著光，春子想看清地面的碎片是何物。

一陣喇叭蜂鳴，春子驚醒。

春子在公園涼亭睡著了，迪力遲遲未出現。那封信讓春子一夜不眠，翻來覆去也想不透信中所提及的烏雲究竟代表什麼。這位「雲」是個什麼樣的人，為何有能力將春子的烏雲移開？說到閃爍，春子當下想到了星星。人們總說，星星閃爍在夜空，一閃一閃亮晶晶，或是剔透的星正努力閃爍著，讓你看見它的美麗。「星星嗎.......。」春子不覺得自己是個喜愛觀星的人。地球上的人類雖然看見星星閃爍，實際上，在好幾光年外的恆星可能已經性命垂危，黯淡無光，只是「光」必須從遙遠的宇宙穿越許多星系、許多黑洞，才抵達了地球，被無知的人們看見，指著天空吟唱歌謠。雖說「光」很努力的向前衝了，仍抵不過時間的流逝。人們總是被時間欺騙，以為自己走在時間的前端，卻漸漸老去。

迪力咬著一根麥芽糖來到涼亭，手上提著一個大紙袋。

「你終於來了。這是什麼？」春子指著紙袋。

「我和拐子到處唱歌，想賺點小錢，這是裝零錢的小木盒。」

打開紙袋，迪力將一個淺色木製的箱子放到桌上。木製盒子上是手工上漆的，一身藏青色外衣，頂頭砍著一個鏽鐵環，盒子側邊被畫上精緻的纏繞圖騰，既典雅又大器。

「這個盒子.....和你真不搭。」

「這是拐子帶來的。」

「你們賺的多嗎？」

「一天大概一百多吧。」

「真夠少了。」

今晚迪力和春子去到小港口，聽說為了慶祝某位神明的生日會有放煙火的活動，沒想到是搞錯時間了，後天才是神明誕辰，今晚的港口只有幾對不正經的情侶在親親我我我，河邊停滿了靠岸的大船隻，恰好遮住了夜晚映照城市霓虹波盪的海面。

迪力靠著港邊欄杆，海風輕輕吹拂落肩細髮，他拿出拐子送的 Pick，想起一首他們的歌。

Pick 的笑臉正對著迪力笑，但迪力實在笑不出來，時間還是殘忍得讓他差點就忘記這首歌了。

「你們來過這裡嗎？」春子問。

「來過。那天是神明的生日。」

-

就在他們相約港邊駐點表演的前一天，原本迪力要和拐子去看電影，他提早了一小時在電影院附近閒晃，先是去音樂器材行挑了新的琴弦，又去書局買了全新的樂譜本，買了飲料，還挑了一個要送給拐子的小吊飾。就在約定的時間快到時，迪力卻接到一通來自拐子的奇怪電話。

「迪力，我們今天別看電影了，你趕緊回家。」

「咦？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沒什麼。對了，我阿嬤說，明天是某個神明的生日，大稻埕那邊會有人放煙火，你想去看看嗎？」

「好啊！但你怎麼突然想去參加民俗活動？是哪個神明生日啊？」

「嗯......我忘記神的名字了，但阿嬤說祂是保平安的神，有拜有保庇。反正我們放學後見，你一定要來喔！」

迪力沒有多想。

隔天，他們如同過往，搭著肩走在熱鬧的老街上，順著人群網港口走去。拐子提著一個大袋子，裡頭裝著那個藏青色的木盒。拐子說，是學校美術課的作品，因為教室不夠放，只好帶回家。

港邊聚集了許多穿著廟會制服的叔叔阿姨，有賣香腸的攤販、打彈珠的檯子、金光布袋戲台與光著腳丫四處跑的小孩子，喧嘩熱絡、氣氛高漲，地上甚至還殘留稍早放過鞭炮的紅色短紙屑。拐子與迪力雙雙買了許多好吃的街邊小吃，花生麻糬、高麗菜水煎包、檸檬愛玉、烤玉米與熱騰騰的花生湯。迪力打了三四輪的彈珠，贏得一把玩具水槍。拐子射爆了兩排氣球，加上長相氣度翩翩，除了原先贏得的大熊抱枕，老闆還送他一副太陽眼鏡。布袋戲正搬演八仙戲碼，台前孩子們看的津津有味，一邊吃著方才扮仙時灑向觀眾的糖果。

迪力與拐子不到一小時已玩遍所有攤位，心滿意足，爽快地各拿一隻雞蛋冰到附近的榕樹下歇息。

「沒想到廟會那麼好玩。」打開奶黃色的雞蛋冰，一陣乳酸飲料氣味撲鼻而來。

迪力轉向拐子。但拐子看起來心不在焉，總是四處張望，時而盯著遠遠的人群皺眉沈思，時而盯著同坐在樹下的老人瞧。

「你在看什麼？」

「沒事。」拐子也吃起手裡快融化的冰棒。

迪力心想，也許是他過度敏感了。這是在一切不到幾秒鐘，使他腎上腺素衝向腦門，甚至看不清也記不清的插曲發生前，他確實這般想著。

遠方一位穿著黑色外套、帶著黑色帽子、黑色口罩的女孩從遠處向他們走來，越來越靠近，越來越靠近。女孩在迪力面前停下來，快速地拿起手機按下快門。

喀嚓。女孩瞬間拔腿就跑。

「等等！不要跑！」拐子二話不說立刻追上，只留下呆坐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迪力。

那是誰，為什麼要拍照？拐子認識他嗎？為什麼要追上去？他是壞人嗎？還是強盜？小偷？

迪力不停的想，直到拐子從遠遠的大馬路上走回樹下。

「可惡，被他跑掉了。」

「那個人...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

「她看起來不像.....不太像大人，好像和我們差不多大。」

「可能吧。有夠沒水準的，亂拍別人的照片。」拐子撇過頭，轉移了話題。

迪力看拐子有點迂迴於黑衣女孩的話題，便不再提起。為了轉移氣氛，迪力拉著拐子到靠近岸邊的護欄看河景。

夜晚的水面將城市的樣貌映照的一清二楚，餘波使得光線像是絢爛的彩色星空，點點閃爍。寒涼的風吹過海面，蕩起漣漪，迪力想起口袋裡的小吊飾，那是拐子的禮物。

「拐子，這給你。」迪力手上是一個白色方塊手機吊飾。

白色方塊，是夢境中裡的幻土，純白的空間散佈生活的氣息，四面八方皆投射出腦部核心的記憶。迪力的夢是拐子炙熱的微笑，與她為他唱過的每一首曲子。

咻咻咻——煙火衝上了天際。黑色的天被閃瞬的光照的通亮，火花奔灑出七彩花卉，太陽不在只是孤苦零丁，現在，天空中有了無數顆太陽。

一艘即將靠岸的大船駛近護欄，龐大身軀完全遮蓋天空，使得煙火躲到了大船後頭。

「啊！這艘大船蓋住煙火啦！拐子，我們換個地方看煙火吧？」迪力大叫。

「不用了，在這裡就好。」

「可是這裡根本什麼都看不到！」

「煙火閃現也就那麼幾秒，看著他結束多失落啊......。」

迪力永遠不會忘記，當他望向拐子時，第一次見到了他充滿恐懼的雙眼。

迪力悄悄地向拐子靠近，貼著他的肩膀。雖然不曉得拐子發生了什麼事，無能為力的迪力，只能使勁地將想保護拐子的心傳遞給他。

咻咻咻——煙火再次綻放，這回他們沒看到焰火，只聽到一飛沖天的高亢聲。

「我蠻喜歡你的。」拐子閉起眼睛，輕輕拉起迪力的手。

拐子的聲音很小很小，猛烈煙火完全將聲音蓋住了。但迪力聽見了拐子的話。

因為那句話對迪力來說，比豔麗的煙火更加閃爍——。

《聽見閃爍的天空》——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