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跟劉書因質問之前,我想先搞清楚畢旅那天的真相。因為不想在雨柔面前提起淇汶的名字,所以我選擇去問當天其他在場的人。
我花了點時間找到那本畢業紀念冊,再從上面的電話打到她手機,很幸運的她手機門號沒有換。
「喂。」我小心翼翼的發出了聲音,聲音因緊張而有點沙啞。家裡的電話因為小時候被弟弟玩,所以跟別人家整齊的圓圈不同,我們家的是打了各種結的一條線。
「羊?」她的語氣很是意外,我也感到意外。一來是自己竟然畢業後都沒跟她連絡,二來是她馬上就認出了我的聲音。
「嗯,我有事找妳,妳有空嗎?」我直接說明了來意。
「有事找我嗎?」她想了想後說:「好啊,明天?」於是我們約了星期四的放學後,地點在她學校的操場。
她們學校的操場比我們學校還大,應該有大上兩倍。跑道在司令台的正前方,而我跟容夏就約在司令台的位置。容夏在電話中說到,她參加了童軍團,可能六點才會出現。我算了一下時間,感覺不會講到太晚回家被罵就答應了。畢竟是我約的,所以五點放學我就直接走過來了,到的時候還不到五點半,我還有半個小時的時間要等。
我放下了輕到不行的書包,在四周走走晃晃。然後我走上司令台,坐在台的邊緣,看著正在跑步的學生。運動的學生們,有的穿著運動服,有的穿便服,有的沒穿。運動的學生很多,我想大概是剛段考完的關係。
想到段考,想到我感覺不會太好的成績。空蕩蕩的書包,頓時充滿了罪惡感。之後我的目光就停留在打排球的人身上,他們有一半以上是高中生,來回扣球的力道一看就知道玩很久了,不是隨便湊合的。
看著正在運動的人,我也有點想加入他們。但看到另一邊的籃球場,一群一直犯規的學生後,覺得自己下去打也會是那個糗樣,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就在我停下靠近的腳步,轉身想走回去乖乖坐好的時候,背後突然有人叫我的名字。
「羊姩!」他的聲音有點大,大到我感覺整個排球場的人都因為他而看著我,讓我不得不回頭。我邊想著是誰的時候,就發現他已經來到了我的身邊。
「孟演哥!」看到了熟悉的臉孔,我馬上應了他的名字。他還是跟以前一樣高大,短袖露出的手臂肌肉,讓人難以跟坐在鋼琴上彈琴的優雅氣質聯想在一起。
他開朗的笑著問:「要不要跟我們一起打排球?」
「好啊。」我說,同時暗暗驚訝自己竟然沒發現他就在那群高中生中。
「妳還有去教會嗎?」我們站的距離大概三個人的寬度,他一邊問一邊看著正在發球的對面的朋友。
「很久沒有去了,你呢?」
「還是會去啊。」他把球推到隊友的前方,讓他扣球。
「那那個呢......」我們一邊對話,球來的時候很有默契的閉嘴,交替補位的時候也很專心打球,我盡量減少自己的話好讓自己不要看起來不要像在嬉鬧。雖然已經有意識停止對話了,但快半年沒有見面的我有好多話想跟他說。
我們打了四場比賽,每場都打到二十一分,我有三場都跟孟演在同一隊。跟孟演不同隊的那次,他的朋友主動跟我搭話,我也回應了他。他們看起來人都好好,雖然不是教會的成員,但我卻不會感到彆扭。
等到第四場比賽打完,我才猛然想起自己不是來這裡打排球的。慌慌張張的跟孟演哥說自己有急事要離開後,我趕快往司令台的方向跑。我沒戴手錶也沒有手機,根本不知道現在的時間,但看天色昏暗的程度我肯定已經超過六點了。
趕到約定的地點時,容夏正坐在階梯上。
「抱歉我剛去打排球,忘了時間......」我誠懇的道歉,低著頭不敢直視容夏。
「沒關係。」她說:「妳要吃點什麼嗎?」
「我不會餓,妳想吃什麼嗎?」我看了她一眼,她跟國小的時候長得一模一樣,完全沒有改變。容夏的身材比較胖,但肉肉的臉頰有她的可愛。
「我想吃鬆餅。」她說:「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鬆餅店,我們去吃吧。」
「妳知道現在幾點嗎?」我剛說出口馬上就後悔了,這句話從遲到的人嘴巴說出格外諷刺。
容夏愣了一下,但還是回答我了。「快七點。」然後她好像想到了什麼,說:「對欸,妳爸是不是管妳很嚴,妳門禁幾點。」
我真想把自己給殺了。「沒事,我們去買鬆餅吧。」
因為內疚,我一路上說話格外小心,也不敢提淇汶的事。她買了抹茶鬆餅,剛運動玩的我雖然很餓,但身上並沒有錢。家裡不會給我零用錢,我現在唯一的財產,是過年的時候弟弟紅包裡多的六百塊,被我威脅他不給我就跟媽媽講他謊報紅包的金額才有的。
最後我陪容夏走到了補習班,我在她進門前的剎那叫住她。
「妳記得畢旅那天嗎?」我問。
在她頗有喜感的回頭,與藏著一絲不單純的眼神中,我感覺自己又做錯事了。「我不記得了。」她說,然後直接進了補習班。
我分不出,她是因為淇汶跟雨柔的關係才不想說,還是真的忘記了。
「或者是因為我才不想說的。」我喃喃自語走上回家的路。
回到家時已經是八點多了,出乎意料的,家裡除了弟弟以外都出門了。
「爸媽呢?」我問。
他說:「去吃飯。」
走到冰箱拿了一瓶雪碧,路過房間時,弟居然在書桌前看書。
「羊遠榮,你在讀什麼?」我問。
「數學。」他平靜地說,然後手指敲著桌面不知道在心算什麼。
「你幹嘛現在讀書?」我問:「不是剛考完?」
「白癡喔那是妳,不是我。」他語氣很不友善的說。
我想到剛跟容夏見面遲到的事,馬上叫他把電腦借給我。本來以為他會要我求他,或者等我威脅他才會借我。「喔,沒密碼妳自己用吧。」沒想到他完全沒反抗。
「呦,人這麼好?」我拿著雪碧走進他房間,開他的電腦上臉書,琢磨著該怎麼跟容夏道歉。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沒聽到,他沒有回應我的話。我打開IE,打了大概五十個字,我覺得很有誠意的道歉信傳給了容夏。容夏沒在線上,估計還在補習班吧。
「妳幹嘛用IE?」羊遠榮撇過頭看著螢幕問。
「要你管。」我說,然後他又不知道是不是裝作沒聽到。在我思考該把電腦還給羊遠榮,還是看影片的時候,訊息聲從喇叭傳了出來。
嗨
在嗎?
我看了下訊息欄上的名字,是沈孟演。
在我想回復他的時候,家裡的電話響了。
念在弟借電腦給我的情分上,我關掉網頁,到客廳去接電話。
打電話來的人,是容夏。
「妳......今天很抱歉,讓妳等了我這麼久。」本來想問她為什麼打過來的,但很快理智線拉住了我,說出正確的選項。
「沒事啦。」她的聲音聽起來比剛才愉悅許多,用相當豁達的語氣說:「妳幹嘛那麼在意。」
聽到她的聲音,我內心的不安少了一半。
「對了,妳不是問我畢旅的事嗎?妳想知道什麼?」容夏說。
「喔!就是那天晚上,淇汶不是去男生房間嗎?妳有看到什麼嗎?」我問。
對於我的提問,容夏大概猜到是雨柔跟我說了。她沒有問我是怎麼知道的,只說:「我把我知道的跟妳講,但是不是真的我就不知道了。」
「聽說上了國中之後,淇汶跟其他女生炫耀自己國小就做過了,然後還勾引班上的男生。」容夏似乎忍了很久,終於找到可以傾訴的對象,滔滔不絕的說:「而且還是有女朋友的男生,一定是故意的。」
聽到這裡其實我是有些生氣的,當初我們四個這麼要好,現在她卻在說淇汶的謠言。「那妳相信嗎?」我抱持著希望這樣問。
「其實我相信欸。」她說。
「喔......」我沉默了一下後說:「我不想相信這種事。」
對於我的答覆,好似都在容夏的意料之內。「那是因為妳不在場。」她說。
「那妳們為什麼不叫醒我,讓我也在現場。」我有點想哭,聲音已經有了一些些哭腔。「而且也沒有告訴我,明明我們是姊妹。」我忍住了情緒,說出了我的想法。而電話的那端早已聽不到,傳入耳中的只有嘟嘟聲。連接話筒的線有各式各樣的結,就像是我們四個間的關係糾纏不清一樣。我知道我又說錯話了,但內心底卻有股聲音告訴我,我自己才是對的。
那天夜裡我做了一個夢,夢中是我跟容夏,面帶微笑的淇汶,背對著我們的雨柔。
「明明我們是姊妹。」我的聲音像是塊玻璃一樣,明明是實的,但對面的人卻看不到。
「姊妹?」容夏的話是子彈,打碎了我面前的玻璃。「整個暑假找不到妳是姊妹?每個星期四跟雨柔去教會卻不想跟我參加活動?妳真的有把我當朋友嗎?」
「我......我以為淇汶會跟妳去。」我看了淇汶一眼,而她始終保持著微笑。
「然後淇汶以為雨柔會跟我去,雨柔以為妳會跟我去。」容夏的眼神充滿憎恨,彷彿過去兩年的姊妹情誼在她心裡都是謊言。我低下頭,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然後開學一個月突然打電話來,只是為了知道曖昧對象的過去。」
「對不起。」我說:「我以後會再找時間陪妳的。」
我抬起頭,而夢就像幾個小時前的通話,戛然而止。
我失神的坐在床上,窗外微弱的光照在牆上,時鐘上的時間在我眼睛適應了光線後告訴現在是半夜一點。當意識徹底清醒時,夢中的對話已經想不起來了,但夢裡的震撼卻忘不掉,急促的呼吸一時間緩不下來。
我搖了搖頭,想忘記剛的事趕快睡覺,但卻再也無法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