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就那樣做吧(更新後記)

　　閉上眼，世界是漆黑的。睜開眼，世界是黑白的。

　　我躺在床上，然後躺在客廳、躺在地上、躺在任何可以容納下我的位置。離婚協議書在桌上，被撕成了兩半。昨晚吵的那一架沒辦法讓兩個人和平的結束，被撕成兩半的紙也維繫不住他們的情感。媽媽和爸爸分開了，我們待在爸爸名下的房子，但他不會再回到這個家了。

　　原來愛一個人需要的不只是愛，還有永無止盡的包容。包容他變得蒼老，包容他體力不如從前，還有包容他的孩子。我來到客廳，幫睡在沙發上媽媽把棉被蓋好。她安心的臉蛋像是在說她睡得很好。

　　「我知道妳全部都知道了。」我說：「可是沒有了她，我還是會過得很好的。因為我有妳。」

　　媽媽睜開眼說：「嗯，我也是。沒有妳爸，我還有妳。」

　　在一個又一個狂亂的夜晚後，家裡終究迎來了平靜。事情好瘋狂又好難以理解，最後莫名其妙的恢復了寧靜。我們都知道，我們並不是真的不在意自己愛的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如果不先裝作不在意，那生活會過不下去。我們會像電視裡的主角一樣假裝失憶，然後等到快樂結局時再想起來。

　　到最炎熱的八月時，我回到了之前的那個教會。教會裡唱的歌變了，裡面的人也變了。雨柔的媽媽認出了我，我們交談了好一陣子。她沒有提到我交女朋友的事，看上去應該是不知道雲沫的存在。我問她雨柔現在在做什麼時，秀華姐露出了無奈的表情。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她跟男朋友到綠島玩一個星期，現在人不在台灣。

　　「真的？」我驚訝那個說要大學才能交男朋友的雨柔竟然跑去跟人家過夜，而且還是外島！「看來我真的太久沒有關心朋友了。」

　　「都會這樣的啦。」雨柔的媽媽說：「尤其上了大學、出社會後都是這樣。不過妳可以來教會啊，教會的人都在。」

　　「是呢。」我有點敷衍地說。雖然自己來教會的目的就是想找朋友見面，但一想到時常出現在這裡可能會有的麻煩，我還是下意識的拒絕了。

　　接著，一個男生突然出現在我跟秀華姐的面前。

　　「他是我們教會裡面新的鋼琴家喔！」秀華姐浮誇的介紹著，看得出來她的眼神在說如果雨柔跟他交往的話就好了，而且名字裡面都有雨，多相配啊！

　　「看得出來。」我從踏入教會的那步就已經看到他在彈鋼琴了。

　　「妳好。」雨倫簡單的介紹。「我剛有聽到妳們聊天，我今年要升大學，妳也是嗎？」

　　「對啊。」我說：「雖然還沒確定要上哪所大學就是了。」

　　「有得上就很好了啊。」雨倫說：「當然學費越便宜越好。」

　　這是我跟雨倫第一次見面的場景，秀華姐說他是朋友帶來的，上個月才來到教會。「真希望他可以早一點來，這樣我們上次比賽的時候就不用再去另外請鋼琴老師了。」她邊笑邊懊惱的語氣，根本是在說如果雨倫早一點出現，雨柔現在就不會去綠島玩了。

　　跟雨倫交換了IG的隔天，他馬上找我出去玩。他說他有一個朋友剛從國外回來，想要認識我。我原本還在想我居然會聽到這麼老的對話，等到他傳給我他朋友的照片時我才知道雨倫沒有騙我。照片是在一艘船上，背景是一片海，有兩個人坐在甲板上，一個是雨倫，另一個是葉昱瑋。

　　因為不想表現得太興奮，所以很多想問葉昱瑋的事我都沒打出來，想等到真正見面時再說。我們約在一間新開幕的密室逃脫，另外一起來的還有兩個男生兩個女生。他們好像是兩對情侶，在密室逃脫的時候他們比較像是在玩他們的版本。其中一組情侶看起來很常玩密室逃脫，走在最前面尋找每一個線索。我跟雨倫跟葉昱瑋三個則在後面，常常我們發現了甚麼線索，才被提醒那他們早就知道了。

　　因為大家好像都不太熟的關係，過程也沒有太多的互動。密室逃脫後，他們都說有事情要先走了。我提議說要去玩漆彈，葉昱瑋跟雨倫都贊成。

　　「我國中有兩年是在美國讀的，因為我爸有綠卡，他想要我英文好一點所以......」在到漆彈場前，我只知道葉昱瑋有兩年在美國讀書。後來在換裝的時候，我知道了他高中的時候就回來台灣讀了。他趁著高中的暑假參加了國際志工的服務，他跟雨倫就是在那裡認識的。

　　「因為我的朋友突然生病了沒去，所以......」葉昱瑋將話講到一半，然後雨倫接下去說：「所以他就孤單一個人，我覺得這樣很可憐就去跟他搭話，然後就認識了。」

　　或許是雨倫的皮膚比較黑，加上他講話更陽光的原因。我一直到上了漆彈場看到葉昱瑋拿槍邊跑邊射的時候才發現，其實他也是很熱血活潑的類型。我跑到了他的身邊，肩膀被打到粉色的漆彈。「其實我滿喜歡現在的你的。」我拍了他的肩膀。

　　「真的嗎？」葉昱瑋看著前方，繼續把槍指向雨倫。不知道是不是去美國念書兩年的關係，我感覺他好像都只把話說一半，然後等著對方回應。

　　「真的啊。」戰場的中間是漆彈場的教練，他吹著哨子要我們加速射擊。「我騙你幹嘛？」我把他拉到遮蔽物後方，不是因為他快被漆彈打到了，單純只是我覺得這個動作很帥，而且我想做。

　　「那我小時候呢？」葉昱瑋問。

　　「我哪知道啊，誰會記得。」我把所有的漆彈全部打完。「喔對了，你老婆呢？」

　　教練吹起了哨子，我們兩邊來到了場中央數著身上中彈的數量。

　　「什麼老婆？」葉昱瑋蒙了，完全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欸，我跟你換好不好？」教練數完後，雨倫對著葉昱瑋說。

　　葉昱瑋問了句為什麼，然後很配合地換了位置。

　　我原本在想雨倫說要換是為了跟我聊天，不過一直到結束的時候他只是說。「我還以為這邊的地形會比較有優勢。」然後我困惑的笑了一下。

　　漆彈結束之後，我們到了台中的一個夜景餐廳。餐廳的菜色很簡單，不難吃也很難煮得難吃的那種。我們點了蝦味義大利麵、中卷墨魚燉飯、炸薯條、雞翅跟炸雞。雨倫喝水果茶、葉昱瑋喝可可拿鐵、我則是最便宜的奶茶。

　　餐廳的單價不便宜，但夜景跟氣氛很值得。葉昱瑋吃到一半想到我在打漆彈的時候講的話，馬上追問著我他老婆是什麼意思。我大笑了起來說：「天淵啊！你不是還在那個遊戲裡面結婚了。」

　　「什麼啊，原來是那個。」葉昱瑋恍然大悟的說：「早就沒玩了啊，妳不可能還有玩吧。」

　　「沒有啊怎麼可能。」我喝著奶茶，無法想像賣到三位數的普通奶茶可以弄得這麼有化學味。

　　雨倫說：「聽說還有手機板欸，但不知道是不是同一間公司就是了。」

　　「就算是同一間也很難做得一樣了吧。」我說：「但我會想玩欸。」我一口氣喝完了全部的奶茶，然後就感覺到肚子痛了。我說我想去廁所，雨倫說他剛好也想上，然後葉昱瑋就說那他去露天區看夜景好了。

　　從廁所出來的時候，雨倫正在洗手。我還在想他是不是跟我一樣鬧肚子，雨倫便開口說：「我知道這邊再上去還有位置，而且風景更好。」

　　他帶我走過了樓梯，在葉昱瑋沒注意到的時候。我們跨過了尚未開放的牌子，在工作人員忙著收拾餐盤的時候。我們來到了最上一層，能看到的風景其實沒有更遠，但多了看夜景的人的背影。

　　他說：「妳覺得怎麼樣。」

　　我停頓了一下，因為這是一個很深層的問句，跟葉昱瑋的話說一半不同。

　　「我覺得這裡不錯啊。」我說：「風景不錯，炸物也可以就是貴了點，如果可以再來的話我不會選奶茶的。」

　　「其實奶茶是最好的選擇，畢竟是全部難喝的飲料裡面最便宜的。」雨倫看著遠方說：「不過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妳。」

　　「我？」我的人生嗎？

　　「嗯，感覺妳好像有心事。」雨倫的眼睛依舊直視著前方，像是老鷹在尋找獵物一樣，專注又不會輕忽身邊發生的事。

　　「你知道些什麼？」我問。

　　「我什麼都不知道。」雨倫轉過來說：「真的。可能只是我多想了。」

　　「我覺得我背叛了我的一個朋友，雲沫。」雨倫沒有問雲沫是誰，但我全部都說了。「她是我很要好的朋友，其實......如果是幾個禮拜前我會稱她是我的女朋友。」

　　當他問出口時我懂了，原來我可以有我的感受。

　　雨倫的話是真真切切的關心，以一個朋友的身分真正的想要知道我內心的想法。不是關西敏對女兒的愛的轉移，也不是陳晴希望從離婚的情緒中脫離。他們全部都是關心，但只有雨倫是出自關心的關心。

　　我感覺這幾天以來的日子都是虛假的，我的過得很好全部都是假裝。而所有一切都在變好，什麼離開了一個不懂得自愛的人，遠離了會毀了我往後人生的毒品，少了一個不愛這個家的爸爸啊都是假的。沒有什麼事情在變好，只有一對不願接受事情變糟的母女在自欺欺人罷了。

　　我沒有哭，但我感覺把事情坦白告訴雨倫比哭還要能宣洩。我把事情的始末告訴了雨倫，最後反覆地說著。「是我背叛了她。」

　　「那就去看看她吧。」雨倫笑了一下。「聽起來，妳很需要跟她見面。」

　　「是啊，我確實該那樣做的。」我想我早該這樣做的。

　　我跟雨倫回到了位置上，並且告訴葉昱瑋我有事要先離開了。葉昱瑋說時間也不早了，不如就一起走吧。我們一人騎著一台機車，在半夜時分各自回到了家。我短暫的睡了一下，然後在隔天的一大早打電話給了關西敏。關西敏說她會幫忙處理，於是我在下午的會客時間見到了雲沫。

　　就像是電影裡面演的那樣，我們拿著話筒，隔著玻璃說話。

　　情緒溢出了身體，但止於那片阻擋犯人與探監的隔離。語句零碎的完整，情緒也跟著剝落的完整。彷彿只需要句子，彼此就能感受到真意。我低著頭，內心有一種強大的力量壓得我不低下頭就無法喘氣。

　　「我想要跟妳說對不起，是我背叛了妳。」

　　「我以為妳來看我，只是為了消除愧疚感。」

　　「這也是其中一個。」

　　「不要這麼誠實的讓我沒辦法接話。」

　　「......」

　　「至少妳好多了，不會用拯救我當作藉口。」

　　「原本是的，但我發現我根本不知道怎麼樣是對妳好。」

　　「......」

　　「我會等妳出來的，到時候再找我算帳好嗎。」

　　「如果妳願意連續一個月帶我去吃宵......」

　　「我願意。我會想妳的。」

　　「想我的話就聞我的衣服吧。」

　　「我又不是變態。」

　　「講得好像我是一樣，可是除了那個流蘇我找不到其他能代替妳的東西。」

　　「嗯。」

　　「謝謝妳等我。」

　　「謝謝妳原諒我背叛妳。」

　　「對不起我那天失控了。」

　　「沒關係。」

　　「生日快樂......雖然有點遲了。」

　　「再見。」

　　「再見。」

　　我離開了那地方，搭上了雨倫的車，回到了家。我打從心底的感謝雨倫說要出去玩，包括密室探險跟漆彈，若不是他我可能會困在這情感中很久，甚至被大學開學的雀躍給淹沒，以至於我到很多年後還是無法好好看待雲沫。

　　不過這個感謝我並沒有親口跟雨倫說，因為我害怕這麼大的感謝，會讓彼此動心進而產生一份情感。我想好好愛著雲沫，把這份愛留到她重新回到這個社會的時候。

　　而那個國小時買來的流蘇，在今天有了特殊的意義。我拉開抽屜，找到了兩本筆記本。一本是有著許多公式跟幾頁日記的，另一本則是全新但被撕下一頁的。我想了很久，最後決定用舊的那本從後面寫回來。

　　書轉了一百八十度，原本的最後一頁被我當成了新的一頁。

　　「前幾天在教會認識了雨倫，他是一個很特別的男生。可能是因為他什麼都還沒告訴我，所以現在在我腦中還是完美的形象......我因為他重新認識了葉昱瑋，他跟以前真的差好多好多喔，即使我已經完全沒有印象了......人是不是每到一個階段，都會重新認識到過去的自己呢？希望未來的我還保留著這本筆記本，能讓我認識現在還有過去的我。我好喜歡雨倫叫我就那樣做吧，給未來不如意的自己。就那樣做吧！」

　　　　後記

　　嗯......雖然故事還沒有結束，但我想也告一段落了。本來想說點什麼，但把後記兩個字打上去後就忘記要說什麼了。

　　所以直接說結論吧，請大家多多支持我的新作品《野紀》！這次是實體書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