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被沒收 的勇氣

2021/08/19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桌上的白色泡沫慢慢破裂,時間像是一攤死水動也不動。我躺在地上,看著牆上的時鐘。門沒鎖,一個中年的婦女走了進來。她的聲音溫柔又有些低沉,腳步聲像是她的黑色裙擺一樣輕巧。我看到裙子時,身體便自動站了起來。其實有點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先聽到腳步聲知道對方穿著裙子,還是看到裙子後才知道對方的性別。這兩者相隔的時間很近,是秒針走一步間發生的事。
  沒來得及細想,身體就被她給包裹住了。像是蓬鬆的裙子一樣柔軟,像是海裡的水母飄緲不定,像是傾倒而下的洪水,像是冬季的大被,像是官雲沫一樣。我睜開眼睛,入目的卻不是她的衣服或者被打開的門。
  我恍惚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幕,身體像是被抽離一樣。只有一瞬間,我用著在自己身後上方的角度看著自己的背。我認為那是絕對理智的構想,因為在意識到剛剛發生的事情後,腦中便可以想像出各種不同角度的自己與她擁抱的畫面。可是當下那個瞬間卻不是理性的,是一種無可言喻的感動,像是神聖不可侵犯的神一樣,充滿著靈性。很不想這樣形容,但最接近的說法就是靈魂出竅。
  「因為我想要妳拯救雲沫。」擁抱過後,我總算能看清楚她的臉。她綁著馬尾,往後拉的頭髮讓臉的輪廓完整浮現,是一張比健康再健康一點的橢圓。她穿著一個黑色的連身裙,身上帶有著一點修仙的味道。眼睛是比較大的那種,不是漫畫那樣誇張的比例,是正常的那種大。眼尾是尖尖細長的,如果只看眼尾的話會感覺很像是鳳眼。在眼尾的末端有幾條紋路,如果要找一個人來相比的話,我想得到的是進擊的巨人中的烏利˙雷伊斯。讓人感到莊嚴的儀貌,還有一雙神秘透徹的雙眼。與之不同的是,她散發出神祕感的部位並不是雙眼,而是整體穿著給人的感覺。
  她是雲沫的媽媽,官西敏。她說著讓人感到心安的語調,還有之前曾經說過的話。這是我們的第四次見面,也是我們第三次見面後商量的結果。
  「雲沫不能繼續這樣下去了。」官西敏說:「我知道妳跟她很好,雖然我不知道怎麼定義妳們之間的關係。」
  不知道怎麼定義,真是一個傷人的說法。可是從官西敏的口中說出來,彷彿沒有任何的惡意與輕蔑,更多的是她對於自己女兒的愛。一切,得從我跟官西敏第一次見面說起。那是下著大雨的夜晚,在跟雲沫激情過後。我迷迷糊糊的起床,看到了桌上的紙張。一張鋪在桌上,一張捲成像吸管一樣,一張像是用過丟掉的衛生紙。這三張紙上,都有殘留的白色粉末。我沒有問雲沫,而是拿著這東西找到了雲棋。
  到雲棋家的時候她不在,但官西敏在家。她家很大,但當時我的記憶並不清楚。記得的事是,官西敏說那是毒品,而且還說其實她有找過警察之類的。
  「雖然一開始並不相信雲沫會做這樣的事,但想起來其實有很多跡象可循。」官西敏說:「我會去跟警察商量的,嗯,不過我希望妳能幫助雲沫。我看過一個上癮的人,從一開始哭鬧爭吵到拿著刀子威脅,最後進了監獄。我不希望,雲沫是到最後一個階段才入監獄。」
  「嗯,我也不希望。」我說:「那我該怎麼幫她呢?」
  「報警。」官西敏說:「我希望時間是由妳來決定的。至少......妳覺得開心過,足以將這些回憶保存個十年、二十年......」
  官西敏沒有把話說完,留下的語韻像是在哀悼。她表情很哀傷,但卻有一點不和諧。恍惚的我看了好一陣子,才把話問出口。
  「雲沫媽媽妳難過嗎?」我忘了我是怎麼斷句的了,但大概是分成四五次才講完。
  「嗯,很難過。」那一點不和諧,是因為我看不到眼淚,也看不到崩潰的情緒。
  回到現在,夾雜著回憶與一絲虛幻的我,問:「為什麼妳不會崩潰呢?就像是世界末日,感覺人生結束了那樣啊?不會哭,也不會流淚,不會像我一樣哭到全身都沒力氣,好像自己做錯了一件大事,好像自己害了雲沫一樣。」
  然後,我的身體再次被抱住。官西敏的眼睛在我耳朵上方,幾秒鐘後我感覺到耳垂有些溫熱,身上的衣服有點濕潤。
  「因為......」官西敏哽咽地說:「......我習慣了啊......」
  「天啊......」我心想:要經歷多少次痛苦的輪迴,才說得出這樣感傷的句子?不過我沒有說出口,因為輪迴這個字眼不會出現在正常的日常對話中,只能存在於我的腦中。
  她是一名很特別的女性,給我一種安心的感覺。她說:「妳出現的幻覺,或者是記憶斷層可能是因為雲沫身上的毒品。」
  「我知道。」我說:「那我還要到警局嗎?」
  官西敏把上搭在我肩膀上說:「可能會有點累,但他們不會為難妳的。」
  我心想,如果自己是官西敏的女兒,會不會比現在更加勇敢?我把母親的輪廓在腦中描繪了一次,然後比較她們之間的相異後,發現她們根本沒辦法比較。可能是官西敏在旁邊的關係,警察幫我做筆錄時跟我想得完全不一樣。內容很簡單,而我也都照實回答了。
  筆錄做完後是我媽來接我的,我跟官西敏說了再見跟道謝,然後不發一語的跟她一起回到家裡。媽媽姓陳,名晴。雖然時間有點晚了,但看起來還是很有精神。到家後,我回到房間躺在床上,開始想著跟雲沫交往後發生的總總。
  我想著她說過的話,還有那些溢出來的愛。想著她的臉龐,卻想不起任何一點再更親密的舉動。像是一面牆一樣,阻擋住了我的腦袋,不讓我去想更深入的事。這大概是,我已經忘記是誰說過的大腦的保護機制吧。好像是雲沫說過的,她真的說過很多很有道理的話呢。她是從哪裡聽來的?又為什麼會把這些話給記得呢?是課堂上嗎?還是官西敏對她說的?可是官西敏卻一點也不像是會跟雲沫講話的媽媽呢?真是的,為什麼我不在雲沫還在的時候自己去問她。
  雲沫不在了啊。我看著漆黑一片的天花板,從窗戶照進來的白色光芒,隨著經過的車時而滑動而過。雲沫不在了啊。對,是我親手把她送進監獄的。她大概會在裡面經過好多年吧,等到她出來的時候幾歲了啊?啊,雲沫不在了......是我......都是我的錯。
  我慢慢地哭,緩緩地哭,不讓自己發出一絲聲音的哭。上一次這麼愛哭是什麼時候?忘了。為什麼這麼愛哭?我不知道。雲沫去哪了......她在那裡過得好嗎?沒有我她......怎麼辦?不對,我沒有了她我怎麼辦?
  天亮了,我不想離開房間的門。媽媽不知道是沒想好怎麼跟我講話,還是沒有心情講話,這天一直到早上十點都沒有來敲門。去上班了吧,大概。然後我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是爸爸回來了。喔對欸,今天是假日根本不用上班。
  終於,羊家的男人來敲門了。
  「我還想睡。」我用line傳給陳晴,希望她先不要來吵我。
  「今天不是要考試嗎?」她用不靈巧的手指打著字。
  「可是我還想睡。」我回。
  良久,她才打出一個好。
  我躺在床上,終於想起來自己上一次哭是什麼時候了,是自己偷完電腦被抓到時氣得跑出家裡的時候。我握起了拳頭,卻發現手指一點力氣都沒有,指尖的力道小的連一隻螞蟻都捏不死。我拿起手機,開始尋找能聊天的朋友。用動漫頭貼的還沒起床,每次發文都很正向的這個感覺不會想聽,純黑色頭貼的不會聽人說話,有一張及格自拍照的男生這個我不想在他面前展現脆弱的一面。
  一時間,我發現自己原來有好多網路上跟現實中的朋友。同時,我又感覺自己像是活在一個孤島上,四周的海洋是流量,洋流帶來了好多有趣的人,卻不讓他們駐留太久。我好孤單,孤單的感覺就像是在搭公車的時候,在某一站所有人都下了車,而妳卻還停留在上面。好像自己才是不應該的那個人,好像自己才是格格不入的那位。而目的地,也在那個瞬間被妳從腦海中深深的遺忘了。
  也許,我把太多情緒都放在雲沫身上了。我一直以為,是雲沫喜歡我跟需要我。但其實,是我需要雲沫,是我喜歡她,甚至在不知不覺間愛上了她。可惜這份愛的感覺來得太慢太慢,來不及在我親手將她推出去之前告訴她。
  太糟糕了,糟糕透了。這世界上有人,會這樣對自己的愛人嗎?把她送進自己都不敢想像的監獄裡,把她狠狠的推離自己,一句話都沒有商量。
  「妳還好嗎?」一個陌生的訊息傳來,頭貼是一個綁著馬尾的女生,名字是官西敏。
  我問她我是不是很糟糕,她說那她也很糟糕。我說她一點也不糟糕,她說那妳一樣。
  「不要用自己沒犯下的罪來懲罰自己。」她用錄音的告訴我。
  「嗯,妳也是。」我用文字訊息回她。
  在島上,她是突然降下的光芒。在短短的十幾個小時中,我覺得她是唯一懂我的人,懂我的心情,懂我的處境。我們停止了聯絡,然後我又流淚了。在淚水中,我睡著了。隔天的我狀態好了很多,但就是沒辦法讓自己踏出房門。像是被抽乾了身體一樣,連進食都是一種奢侈的要求。
  時間時快時慢,在上網耍廢的時候是這樣,呆若木雞或躺或坐的時候也是一樣。我會換各式各樣的姿勢,有時會去開幾個小時的冷氣。有幾次我感覺我精神好多了,可以出去吃點東西,或者喝些能讓自己心情變好的飲料。可是這個念頭馬上就被打消了,被自己給打消,跟阻擋住記憶的那面牆一樣,跟電腦的防毒軟體一樣。
  我在房間裡待了五十幾個小時,那五十幾個小時我深深的體會到,身體裡有什麼東西不見了。所以我準備了好久的指考放棄了,甚至根本沒有到場。所以過去太過衝動的那個我消失了,沒有跑到大街上又哭又腦。就像是,被沒收走了勇氣一樣。被離我而去的愛人,被愛著我的家人,被因為考試或玩樂而沒有心情安慰我的朋友們。
為什麼會看到廣告
    11會員
    56內容數
    會放一些小東西,也歡迎到Instargram上找到我
    留言0
    查看全部
    發表第一個留言支持創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