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客廳,則見五、六支酒瓶零散置於四方,方若彤有些頭疼,望著正攤於地上,背靠單人座沙發的那名中年女子──也就是方素雅,滿臉艷紅,說實在,除卻平時方素雅同她說話時的口氣,不說話時,方素雅的確擁有因是由鶇城古望族出身的貴小姐氣質,只不過一開口即破功,無任何轉圜餘地。
而其一雙緊蹙著的眉,明示著此時的她,心情並不美好。
方若彤並未開口,逕直拾起距自己最為靠近之酒瓶旁的垃圾,丟入垃圾桶,似是察覺至有人的動靜,方素雅這才有些微晃著抬首,意識仍是不清,字句含糊道:
「你回來了啊……」難得的一句招呼,方若彤先是頓了會,繼續丟完手邊垃圾後,這才回身向著方素雅微頷著首,同時低聲應著:
「嗯。」則見方素雅又是緊抓手裡那支酒瓶,搖頭晃腦般地仰頭,即是飲入一口,於方若彤試圖回身收拾其他散落於地之物之際,方素雅則又開了口:
「你是又打哪幹嘛去了……」聽聞熟悉的用字遣詞,若非因現下的她醉酒致使其話語減少莫大殺傷力,估計迎接她的,便是更為血淋的惡言惡語。
方若彤並未應答,而見方素雅試圖睜大雙眼,則因酒精致使無力從而渾身癱軟著,接續句:
「我剛剛怎麼有聽到摩托車聲……」聽力果真是人類最敏感的器官,方若彤先是一愣,打算隱瞞喬一澐的存在,縱使深知眼前人目前意識不清,仍是一字一句耐心地解釋著:
「是隔壁鄰居的。」不過也只有這些時候,方素雅同她說話時的態度,才沒有一如既往般的鄙夷和漠視,倒舒緩了些。
「隔壁……鄰居!?」可就在這時,方素雅卻似是想起了些什麼,情緒越發高昂起來,整人瞬時由癱軟狀態,轉而挺直身軀──縱使依舊抵不住酒精的催化,不停地前後晃動著。
「是、是啊……」方若彤倒有些被眼前之景嚇著了,下意識地退了步,就在她以為方素雅正又要說些什麼時,則見她似是洩了氣的氣球般,於下刻又攤於地,一聲不吭地,從而靜默不語,就連緊攫著酒瓶的掌,也稍地鬆開了些,情緒貌似又回復至方才那般狀態。
直至片刻後,方若彤再三確認眼前人並無任何異狀後,僅存規律的呼吸聲──闔上的雙眼,頹然低首,動也不動的身子,明示著她似是睡著了的事實,這才上前來到她身側,開始收拾其餘的空酒瓶,而後以大塑膠袋,裝入六瓶空酒瓶,先行提去外頭放置,待至幾天後有回收車時,再而丟棄。
只不過方素雅手中那瓶,仍於其「勢力範圍」內,方若彤無可奈何,更怕要是一不小心驚動了她,等會可得一發不可收拾,於是正打算默然越過客廳,上樓準備看望倪芊然時,卻一瞥方素雅默然淌下一滴淚,口中不住喃喃自語著:
「藍卓……」其口吻十足深沉、哀傷,悲痛地難以欲絕,似是錯失了世上最為珍愛的事物般,那樣亂箭攢心,「你怎麼可以丟下我……怎麼可以……」聞言,方若彤不住一愣──藍卓,這有些過分熟悉的姓,方若彤則對此名有所印象──他是藍熙的父親;而成長至今,縱使已知方素雅的老公為藍家人──也就是藍卓,可她從來只見過方素雅一人,和時刻於日常中,眼下步步緊逼著的藍熙──
所謂暹晄著名政治世家──藍家,她則是連個眉眼也沒瞧過,估計保密工夫做的很慎,縱使小時候有所記憶參加方素雅的婚禮,可那時因年紀過小,實是沒有印象;再者,她依稀記得長大後,因一時好奇心使然,從而上網搜尋資料,卻只尋至寥寥幾張正面及半側身的圖片,然而僅此,便足以令諸位女性同胞們被迷地神魂顛倒──
因為藍卓,可謂集結了所有女性理想伴侶的全部條件。
論外貌沒得說──一米九五的身高,加諸長年健身因而壯實的體魄,和同記者訪談中談笑自如的風趣,幽默地怡然自得,還是個著名上市公司的總裁,直至現今,方素雅能嫁到這樣一個好老公,實質上,估計當年她也是被人羨慕死的──
至於眼下她和藍卓間究竟發生了些什麼,為何會於此時突如其來地悲從中來,她實是無從得知──
她只知道方素雅和藍熙關係並不好,一個月壓根見不上一次面的那種,其餘藍卓什麼的,更是尋不著一絲蹤跡。
思及此,方若彤下意識地微嘆了口氣,心想生而為人,果真身不由己。
接續幾天,方若彤除卻打工,一有空閒時間,即會同喬一澐至彌生道館,因著如此緣由,每當下課抑或是掃地時間,孫然偑或駱北敐時不時地找來班上時,也總會和方若彤說上幾句話,從旁眾人們皆是不可思議,倒是心想她什麼時候跟這群校園風雲人物們好上了!?羨慕之餘隨後產生地即是可懼的嫉妒之心,不過礙於眼下慕容楹和藍熙因前些天之暴力事件,正處風頭,紛紛在家休息一個禮拜,並未在校,致使前些天的「惡作劇」之舉,消弭了蹤跡,縱使眾人心思顯而易見,到底也沒人敢真的對她動手──
於她身側,正還有著個喬一澐這般貼身的「保鑣」護著,以至於陳欣雨每每見自己下班時,窗外那抹已然站立多時,潛心等候自己出門的那抹高大身影,她更是沒有一絲擔心的疑慮。
這也令一旁的梁馨媗欣羨不已,時常於他們找來時在旁湊一腳,更和方若彤說了有空也想去道館看看,順道學習個幾招──
縱使她極度厭惡任何運動項目,不過方若彤深知這小妮子就是純粹地想追星──試圖追尋著這墨北高三大天王的身影,倒也沒攔著,應下了她的請求,打算下次平日時要去道館之際,再事先通知她並一同前去。
……
時間來至週日,方素雅已於幾天前向自己告知,她自週五晚上起,便因有事不會在家,幸好方若彤此週末無事,可因現下已有同喬一澐至道館訓練之由,她估計僅能抽空於晚間時刻過去,白天則選擇留在家照顧倪芊然,順道做作業。
而這一天,恰巧也迎來了個久違之人。
熟悉的門鈴聲響起,方若彤不疑有他,深知那人皆是每個月此時間點過來的,事先向著身側因方用完早餐,已然從床上起身,於房內漫步著試圖消化胃中食物的倪芊然告知聲,即下樓前去開門。
方啟門,則見個個頭比喬一澐矮了些,可同是高壯,身著黑底刺繡棒球外套,和件舒適白T,及黑色棉質休閒褲之男子,乍看之下倒以為他才二十幾來歲,可於先前聽及他和倪芊然談話中,其貌似是倪芊然過往在學時的好友,估計是同歲,頂多也只相差一歲,而倪芊然今年也已近四十了,如此童顏,倒是讓她每次見他都深感不可思議。
歲月全然沒在他臉上留下任何足跡。
只見那人一如前些次見面時那樣善氣迎人,方若彤旋退了個身,同是笑臉盈盈地欣喜那人的到來,從而一句:
「早安!」她真切地漾開唇角,身前人似是受到其情緒感染,也不住笑了起來,「褚叔叔。」一語落下,被喚作「褚叔叔」──也就是褚江,邊笑著俯身脫下帆布鞋,同時應著:
「若彤早!」起身之際,他從而憐愛地搔了下方若彤的髮,由方若彤心平氣舒之應來看──似是已對眼前人建立了不淺的信任關係。
褚江隨之進了客廳,方若彤隨後,則見他倏地四處張望著,從而回身不住好奇一問:
「怎麼沒看見姑姑?」雖並未每次來時皆會碰上方素雅,可只要一遇上,他即會順勢打個照面,可如今客廳靜悄悄地,似是沒人在的樣子,「還有你媽媽呢?」一語落下,方若彤旋是應著:
「姑姑有事,這幾天不在家,」她先行解了第一問,而後再道:「媽媽她現在正在房裡。」聞言,褚江倒是一蹙眉,緩然脫下棒球外套,平整掛於一側沙發背上,隨之又句:
「怎麼沒出房間走走?」方若彤即刻接話著:
「有的,她現在就在房裡走走了,」說及此,她則見褚江的臉色緩和了些,「我等會才會帶她去附近走走。」此話一落,褚江這才頷首以示明瞭,從而隨方若彤上了二樓。
一陣禮貌性地輕敲後,方若彤推門而入,褚江隨後,則見倪芊然一個回身,方若彤已然悄聲退至一旁,見褚江入房後,從而闔上門扉,獨留房內二人,打算先行下樓至廚房準備些茶水點心,供褚江食用。
見不遠處之人驀然回首,一如烙印於他心似是當年那段刻骨記憶般,褚江不由自主上前,直至距倪芊然兩步之遙之地時,才以著不容任何人否定之朗笑,向身前人緩聲道了句:
「──我來了,」他微頓片刻,瞳底明映著的女人面龐,同是一瞬不移地凝著自己,「好久不見。」倪芊然則望他半晌,從而一笑,笑地如當年梔子花開下,那一瞬一瞥地驚豔,伴隨周身純潔寧靜的雪白,恰似其靈魂般倩麗而動人,而今又被翩然掀起,餘韻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