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的夜色特別黑,方詠瀅初次踏入老師家隔壁的異國藝品店。
推開褐棕色的木門,淡淡的印度線香迎面撲來,昏暗燈光顯得空間狹小擁擠,架上擺放玲瑯滿目的雕塑,盡是些名作的縮小複製品。
方詠瀅往內部走,越深處越暗,盡頭的吊燈甚至未裝燈泡,但那吊燈下的情色雕塑吸引了方詠瀅的目光。
雕塑是兩個印度女體交纏的銅像,歡愛表情婀娜,令人看了羞慚,方詠瀅很快別過頭。
但體內一股溫熱,使她莫名發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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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開學考是考英文嗎?」
方詠瀅夾起盤子上的煎蛋放入保鮮盒,沒有抬頭。
「嗯。」
「瀅瀅是令我驕傲的女兒吧?」
心臟一縮,她蓋上保鮮蓋,喀啦喀啦,方詠瀅突然想把自己置入保鮮盒裡密封。
「我會考第一的。」
拉了拉墨綠色的衣襬,以為這樣就能端整自己。她回話得很緩,謹慎小心不讓任何徬徨露餡。
母親同一句話說過很多次,方詠瀅忘記有幾次。大概經歷過幾次考試就聽過幾次吧。
側背起乾扁的深綠色書包,像海帶。她綁好鞋帶,一邊回想著她把單字本放在哪一層、等會兒在公車上該如何翻找比較方便拿取。
當她的手觸碰到冰冷的鐵門把,母親補了一句:
「詠瀅果然是我的乖女兒。」
這是開學那天早上出門前,母親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她一直牢記在心。
她要成為乖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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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是高三上學期的某天早晨。
女孩們在鐘響過後魚貫進入教室。所有人都綁著馬尾,不高不低,整齊一致。汗水濡濕瀏海,像掛著露水、剛開苞不久的鮮嫩百合花。露水沿著輪廓懸在下巴,最後剔透地落在鎖骨上。
百合花們進入教室後便脫下褲子、換上上衣,衣服布料與肌膚的接觸摩擦悶悶滾動,即使沒有拉上窗簾或關上門,也沒有誰表現出不自在的樣子。
這是體育課結束的平凡光影,透明地。
方詠瀅是其中一朵,而她總陶醉於這空間瀰漫的氣味。
此時,女性高跟鞋的跟底踏在青灰色的硬石地板,勾起一聲不疾不徐的清脆輕響,整齊劃一。方詠瀅的背脊沒來由地感到一陣發麻。
「老師好。」
「老師早安。」
問好聲此起彼落,這是一天以來最沒秩序的時刻。大家連忙套上新的運動服,重新綁好馬尾坐下。
只有方詠瀅停下動作。她的目光停在女人的高跟鞋上。
麻痛感從背脊蔓延至胸口,如藤蔓悄悄從平滑肌膚破繭,靜靜竄生,最後纏住她。
方詠瀅的視線上爬至女人的臉,發現對方正盯著自己,卻沒有看著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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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詠瀅,等等。」鐘聲一響,方詠瀅拿著掃具正要走去外掃區,卻被一聲呼喚拖住腳步。
是老師。
「我要跟妳確認一下家庭訪問的時間。」女人將教科書夾在腋下,從窄裙口袋裡掏出手機,模樣顯得有些慌忙。
方詠瀅忍不住看了一眼女人的鞋,今天穿的是白色帆布鞋。是方詠瀅最近鍾意的那款,她發現老師和自己好像沒有什麼不同。
「妳上次在通知單上填星期五晚上吧?可是我那天臨時有事,可以跟妳改時間嗎?」
回過神來,方詠瀅點點頭,正要開口詢問老師什麼時候有空,女人突然毫無預警的朝她靠近。一股熱氣倏地撲鼻而來。
「妳什麼時候要補習?星期四可以嗎?還是……」
女人身體微俯,與方詠瀅並肩。薰衣草精油的氣味撩過她的鼻頭,參雜著淡淡菸草氣味,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這是她第一次嗅到這樣的氣息。撲鼻而來,沿著鼻道搔癢,最終與百合花香氣融成一塊,解不開。
什麼都聽不見,只見對方嘴巴開合呼吸斷續,像池子裡的鯉魚。
「詠瀅?」
方詠瀅渾身一顫,手上的掃把從掌中滑落,吧嗒一聲,她連忙彎下腰撿拾。
女人從頭到尾靜靜看著她的驚慌。
方詠瀅故作冷靜地回,「我都可以。」
「好,那就星期四見囉?」
「好,老師掰----」女人的手突地伸向方詠瀅的右臉,指尖輕輕劃過她的唇角,有些刺。
方詠瀅的臉不自覺往後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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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晚上七點零三分,女人依約來到方詠瀅的家。
方詠瀅從六點半就坐在門口等待。
晚間的電鈴聲有如細針輕戳了方詠瀅的腳底板,不痛,卻足以讓心跳帶動整身跳起。
「晚安,詠瀅。」女人脫下亮紅色高跟鞋,穿上方詠瀅半小時前準備的拖鞋。「妳媽媽呢?」
「媽媽出去辦點事情,等等就回來。」
女人恍然似地點頭,便走向沙發坐下。女人烏溜的長直髮與深黛色的裙子融為一體,窄裙合身的包裹住她的臀部,能在她的每個腳步落下的瞬間捕捉到一閃即逝的優美線條。
「妳在寫英文作業啊?筆記做得很認真呢。」女人伸手翻閱躺在茶几上的英文習作,「妳第七題寫錯了,這裡不是用be動詞。」
「哪裡?」方詠瀅朝女人走近,在女人的左手邊坐下,薰衣草香氣同時竄升籠罩,湧進耳朵穿進耳膜再跟著呼吸從鼻孔吐出。
方詠瀅拾起筆,重新讀了一遍第七題的題目,接著拿起立可帶在答案欄上輕壓移動,喀啦聲在這樣的靜謐中甚是另類震耳。
她拿起紅筆,當筆頭要落在紙上的同時,方詠瀅感受到女人的指尖在她肩膀上輕盈躍動,沿著內衣肩帶向上爬行,越過鎖骨向下,緩而堅定,每個觸碰都是那樣厚實飽滿,手的溫度透過衣服布料衝破肌膚,與心跳共舞。
方詠瀅喘著粗氣,筆尖隨著肌肉瑟縮,一條曲折線不小心畫出答案格外,幾乎都要劃破書本。
在母親開門的那刻同時收手,沒有匆忙,彷彿碰觸僅是自然表現。
方詠瀅坐在沙發上失神地看著母親和老師對彼此點頭招呼、互相誇獎。女人會提到方詠瀅,將她形容的像是完美無缺的優秀孩子。
方詠瀅對談話內容漫不經心,但雙眼始終緊盯桌上的英文習作。
從第七題劃出的那條線如深溝,看的見紙張破裂的纖維。
而那條裂痕正同時在方詠瀅的心頭上龜裂。
九點,母親替老師開了門。方詠瀅站在一旁。
她看見門外停了一輛賓士車,男子搖下副駕駛座的窗戶,朝母親點頭示意。後座的窗戶同時被拉下,方詠瀅看見一雙男孩眼睛正在偷看自己。
當女人彎下腰將亮紅色的高跟鞋套上,母親開口,「這雙高跟鞋真美呢。不過經常穿肯定會腳痛的吧?」
女人露出淺笑,「是啊,時常會抽痛呢。但女人不穿高跟鞋怎麼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