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女人的額頭一路向下吻,整個路程她都留下粉紅色的腳印。最後停在肚臍下緣,方詠瀅再次注意到女人赤裸的腳。
脫下鞋子的女人會同時卸下社會對「女人」的所有期望。失去了高跟鞋,腳上的遍體麟傷不容置緣。她終究是追求慾望的存在。
「詠瀅,妳畢業後會去哪裡?」
臥在女人的懷裡,緊摟住她的腰際。方詠瀅發出幼犬般的輕嚎,「我媽希望我上台北的大學。但我想出國,我要離開這裡。」
女人沉默,原本擁抱的手漸漸鬆開。
沼澤轉瞬間流動成一片汪洋,數不清的浪花光速般襲來,加快淹沒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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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我終於考完了。」
學測結束,方詠瀅還沒離開考場便打電話給女人。
方詠瀅沒有說自己考的好還是不好,她只想讓女人知道自己有多想她。
女人沒有回話,只是輕笑。
一連串興奮的字句最後在女人的沉默裡稍稍噤聲。
好半晌,方詠瀅才又開口,「老師,妳可以跟我一起吃晚餐嗎?」
女人的語氣總算有些歡快。
「下次好嗎?」她的聲音依然柔情似水,卻輕的彷彿隨時會消逝。
「我今天要去高一的班做家庭訪問。」
回家的路上,她再次打給女人。
沒接,又打了好幾次。最後方詠瀅停下腳步,往反方向走,往老師家的方向。
再等一個紅綠燈就能見到那個朝思暮想。但當紅燈轉為綠燈,再轉回紅燈,方詠瀅都沒有再邁出腳步。
她看見一個學妹從老師家的房子走出。
不到三秒,女人穿著居家服走出家門。
留了一個馬路的距離,她們一同站在連月光都照不進的角落。看見女人最後完全被黑暗吞噬,只能用她的氣息辨識她的存在。
薰衣草氣味外型仍然脈絡分明。
於是方詠瀅就這樣被遺棄在路旁。
她當初之所以毫不猶豫進入泥沼,是因為女人的伴隨使她無所畏懼。
但她現在才發覺,原來女人從頭到尾都站在岸邊靜靜看著她緩慢下陷。不顧她的掙扎、忽視她的求救,她轉頭就走,只留下枯萎的薰衣草花瓣。
彷彿是女人將她推進水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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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後,就要大學畢業的方詠瀅再次路過那家異國藝品店。
她牽著男友的手,鼓起勇氣:「這裡有一家很有趣的店。」
再次推開記憶的古門,一樣的印度線香在空間中飄浮,她直直走到盡頭,那盞燈還是沒有修好。
當初那座印度女體銅像被擺到更陰暗的角落,屋漏在他們身上留下鏽蝕的水痕。
好孤獨,過了那麼多年還是沒人購買,方詠瀅甚至懷疑沒有人發現過角落的它。
方詠瀅蹲下身子拿起雕塑,發現它比想像中還輕,彷彿不是實心的,沿著氧化線條端詳,最後停在其中一個女人的面容上。
女人的臉龐被鏽融至扭曲不堪,方詠瀅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方詠瀅最終將那只雕塑買下。她不忍心讓它繼續被擺在闇黑的世界。
推開藝品店大門,陽光亮晃晃灑落,方詠瀅的鼻頭不再有沼澤的氣息,她拉著男友的大手,走過女人的花木扶疏的家。
「你知道我的高中的老師還會做家庭訪問嗎?」
「真的假的?」男友眼睛睜的很大:「妳好幸運,遇到這麼好的老師!」
幸運?方詠瀅不知道如何回答,但她知道,還會有許多漫著香氣與水氣的家庭訪問,仍在這個城市,悄悄地進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