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力馬扎羅山標高19710英尺,終年被白雪覆蓋,馬賽人把西峰的山頂稱為『神之殿堂』,在這西峰山頂附近躺著一具風乾的冰凍花豹屍體。花豹跑到這種地方是想尋找什麼?從來沒有人做出解釋,這是出現在〈乞力馬扎羅的雪〉這篇小說裡的其中一節。
我在想到自己的死亡時,就會思考這隻花豹的事情,牠為何要爬到那麼高的地方?是在追捕獵物的途中迷路,最後來到這處無法回頭之地?抑或是為了追求什麼才著魔似地拼命往高處前進,最後力竭而亡?而牠最後的死狀又是什麼樣子?是想要回頭抑或仍想爬往更高的地方?
無論如何,牠一定早就明白自己再也無法回頭了。」
一直認為第七集這一幕某些意義上完整描繪了《Banana Fish》。
即使我一開始引用了作品裡一再反覆強調的花豹象徵,但在《Banana Fish》的核心裡,除了亞修本身外,就是亞修內心這段令他有著如花豹一般人生的感情,無比親(私)密卻始終疏離,光明溫暖且陰暗哀傷,而這一幕的光與影表達了一切,他、他、他們有交集有距離。
對於劇情,個人目前只看過動畫,但多少知道以24集要演盡原作內容非件易事,難免會有刪減,而且至少我在完全不知劇情的狀態下觀看沒有任何障礙,很順暢完整,覺得編劇瀨古浩司處理得相當不錯。因此在這樣的前提下,並沒有太想在劇情細節上細究,《Banana Fish》有缺點(或稱作吐槽)之處,明顯屬於角色重於劇情的類型,那一場場危險中,高壓中無形的戰慄感都是為了形塑亞修英二之間,甚至只是亞修一人,如煙霧繚繞中終於得見他們透明靈魂的輪廓一般,整部作品是這樣結構而成,有濃郁氛圍,有紛雜難關,有深刻的角色魅力,有淡薄的情感描寫。
英二和亞修一同經歷各種風雨,生死相交的情誼,本該是深切強烈,但兩人之間卻鮮少有進一步描繪,有的片刻也只在次次險境縫隙中得以窺見,互相療傷,彼此舔舐傷口,這些光景給人感受到的程度真的僅僅是窺見。在一個「情感」是主軸(類型歸類在少女漫畫)的作品裡,或許乍看之下感覺不可思議,不過就和之前在《堀與宮村》提到過的想法類似,淺薄稀少的感情描摹有時不在物理上的多寡,在於心靈上的輕重,疏離感保有空間任其滋長,稀少而珍貴,珍貴而令人唏噓,唏噓惆悵而使我們(故事裡的亞修和英二亦是)永難忘懷。
一淺一深,而比起英二跟亞修的羈絆,亞修角色魅力的力道似乎更深,種種行為情節都在刻畫亞修,他的無奈,他的脆弱,他的迷人,他的倔強,極與極的人格特質在不平衡中達到平衡,這麼一想確實矛盾,可說根本是奇蹟。吉田老師筆下的亞修就如同故事本身,在黑暗中那一道完美的曙光,在淤泥裡掙扎的那朵花,結構如出一側,倒不如說,《Banana Fish》就是亞修內在的具象化,不可思議地美麗迷人,危險戰慄藏著一絲寂寥與優雅,讓人忍不住沈浸其中只為想注視他(故事)會走往何處,和亞修始終思考走向神之殿堂的那頭花豹一樣。
「無論如何,牠一定早就明白自己再也無法回頭了。」
而結局早已交出,這句不能再明顯的暗示埋下,對觀眾而言內心都已有心理準備,甚至可以說這一段對話出現之後,後半故事就是望著亞修如何走向死亡的心境過程。開始有了離別意味,一直模糊不清的什麼都在這一刻逐漸明晰,一路上無法言語的情境原來就是乞力馬扎羅山上那頭花豹所經歷的一切,與此同時,對亞修來說,是離別,但也是歸途。
始終置身於深谷之中的他,在籠罩不明的濃霧中看見了那一道劃開迷茫的光,不知那屬於日出還是日暮,只知曉那是從未感受過的溫暖,起身離開谷底,緩步走向山頂,離別踏上歸途,即使那道光不適合他,總是保有疏離。對於花豹種種質問,亞修在最後以行動說了,常說英二對亞修而言是救贖,救贖後就圓滿了嗎,圓滿在最後一刻崩頹,似是悲淒無力,但倒不如說一切最後一刻崩頹才是圓滿,因為亞修心底深知花豹無法在白雪中活下去。
冰雪迷人卻寒冷,不過終於在有光的地方看見它,終於知道了那道光是日出還是日落,面向前方,沐浴在橙色溫暖裡,最後他(牠)看到什麼,尋找什麼,沒有人做出解釋,但在已無法回頭的身後,在光的映照下,兩人緊靠在一起的剪影已經告訴我們答案了。
在那日暮黃昏中最後一道陽光給了他歸屬與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