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嵐對於齊桓岳能夠單手就握住凌厲飛來的箭矢而感到不可思議。即便齊桓岳都要自顧不暇,但他還是勉強分了點注意力在虞嵐身上,他們默契極佳的同時往森林裡衝,與此同時,虞嵐從地上抄起一片被滯留在地上的木盾,而為了要達到保護的效果,那重量仍不可小覷。
在一片混亂之中,虞嵐根本沒辦法看清齊桓岳身處何處,只能靠著盾與身後的岩石所創造出的小三角空間讓自己喘息片刻,他能感受到砸在盾上的攻擊變得不那麼多,他暗自猜想著或許是齊桓岳引著大部分的攻擊往樹林深處前進了,虞嵐空出了一隻手,正想抓幾枝落在自己身旁的尖銳物時,一隻赤足恰恰踩在箭矢之上。
少女蹲了下來,與此同時,虞嵐聽見了有東西在樹梢之間迅速移動,有可能是往齊桓岳的那方向趕去。虞嵐將注意力放回眼前的窘境,獠人族的族長正從盾與岩石之間的縫隙探頭看他,像是獵人終於把獵物困在了角落一樣。
*
齊桓岳用手撐過一節倒塌的樹幹,俐落翻身往下一個遮蔽物奔去。途中他也被樹枝製成的箭劃開皮肉,隨地濺下的血跡被層層疊疊的植物與土壤隱去痕跡,但他始終沒有停下來,沒有亮出銀刃與他們對峙,只在極其偶爾的時候甩出普通短刀以化解迫在眉睫的攻擊。
少女的話語像個木樁似的釘入他的腦海,齊桓岳咬著牙,迂迴的躲避路線很耗體力,他的腳程也因此慢上不少。他轉了個彎,矮身滑過一個小土坡,險險擦過一個貌似被放置許久的陷阱,它夾帶著土壤與雜草快速合起,尖銳的金屬邊緣散著危險的氣息,若有人一不小心踩上去,腳大概會直接被夾斷。
他連回去幽都的確切入口都不知道在哪,這樣一昧地逃竄也不是辦法。齊桓岳藏在一處角落裡喘息,他有種自己正被引導著往特定一處前進的感覺。他們的本意或許不是要將他趕盡殺絕——
齊桓岳的雙眼閃過一絲半疑的光芒,他不相信那些傢伙會違背他們族長的意思而好心的帶他往入口前進。獠人族到底在盤算著些什麼?沒給他多加推測的機會,顯然是故意射歪以作為警告的箭矢擦過了他的臉頰,直插入他身後的樹幹裡。
他反手將箭拔下並將之折斷,沒給他們回收的機會。現在除了碰運氣看看能不能在這座樹林中找到入口,就剩下搞清楚他們究竟在盤算著什麼的選項了。
與其當隻無頭蒼蠅亂逛,還不如直接跟著他們走,說不定還能找到些什麼關鍵線索。齊桓岳舉起雙手狀似投降,其中一人粗魯的將他推倒,接著他便被悶熱的布團罩住頭部,一記重擊落在他的後腦,或許是棍棒?但齊桓岳沒有精力去猜測,視線和思路像被阻塞的電路一般難以運作,他昏昏沉沉閉上了眼。
*
「我只是想跟你談談,因為你好像很特殊。」少女乾脆地坐了下來,暫時沒有透露出想要攻擊的樣態。
虞嵐看著那雙三指尖爪,盡力不去想像自己的血肉可能會被撕扯開來。「妳想談什麼?」
「你一定經歷過轉化吧?」她的雙眼晶亮的嚇人,「你應該知道那是什麼感覺,還有所需要的素材對吧。」
「轉化?那是什麼?」
「別想裝傻。」少女急迫的傾身向前,「我看得出轉化的痕跡,你一定是參與過,或者就是那個被轉化的成品。」
森林深處驀地傳出騷動,像是鳥類尖銳的鳴叫,也像有昆蟲狂躁的振翅嗡嗡聲。少女的眼神變得熾烈。
「只要你告訴我,我可以讓你和那個守望者一起離開。我保證。」少女站起身來要拉扯著虞嵐走,但她所表現出的急躁讓虞嵐深感心慌,但他刻意保持鎮靜。
「妳要先告訴我通往冥府的入口,不然我沒辦法相信妳。」即便那爪子在他皮膚上留下了細細血痕,虞嵐還是抵抗著拉力。現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如果不說謊的話他可能會當場被對方殺死,但虞嵐對自己也沒有多大的信心可以胡謅出什麼來。
少女投向他的視線飽含著怒氣,令人窒息的沉默最終被她咬牙切齒地打斷:「在我的樹屋下,在中央樹洞的最裡面。」
那就像象徵著陰府將永遠被獠人族壓在腳下一般。
虞嵐不免感嘆著對方的傲氣。然而這次少女再也不容他停下腳步去質疑,她領著他奔踏在樹葉之上,速度快得不似人類可以達成,到最後虞嵐幾乎像是被她提著拖行在樹木之間。
四周的景色隨著他們的逐漸深入而變得陰暗不少,甚至安靜得有些嚇人,地上的枯枝落葉掩蓋著露出了些許破綻的陷阱,幾塊勉強照得到陽光的地被開闢成小小的田地,在那之上還有幾棟密集建起的樹屋,顯然獠人族還是比較習慣待在樹上移動。
虞嵐搖了搖有些暈眩的頭,他的雙腳已經開始傳來如火燒的感覺。幸好他們終於在他即將忍受不住的前一刻停下,少女立足於一個緩坡上,以勝利者之姿俯瞰著一個不尋常的巨大坑洞前。
虞嵐無力的滑落在她腳邊,即便知道自己還沒有從困境脫離,他還是沒辦法控制自己的雙腿與意志。他癱坐在地上,雙眼卻掃視著周圍的環境,遺憾的是,聚集起來的獠人族人並沒有減少,而在茫茫群眾當中還有一個被麻袋罩住的人。
虞嵐驀地有種不好的預感。那該不會是齊桓岳吧?
「好了,你可以說了。」少女居高臨下的看著虞嵐,好像只要他沒開口,就要一腳把他踹下這個山坡。
「呃,嗯,好吧。你們要轉化的目標物在哪?」虞嵐盡力裝出一副自信的樣子,但可能不是很成功,他從地上爬了起來,希望自己比少女高上一些的身高可以替他增添幾分氣勢。
「就在那個洞裡。是活物。」
「什麼?」虞嵐決定適時的給予質疑,他希望自己賭對了。「你確定你要這麼做?」
「我知道成功率不高,但我們沒有其他的選項。」
「或許這就是你們不該進行的原因。」虞嵐喃喃自語,然後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你們應該會需要洋蔥,還有大蒜。」嗯,其他冒險小說裡的要素還有什麼?「搗碎之後加點米酒,然後給下面那個東西吃下去。在滿月的那天收集酢漿草上的露水,至少要可以把兩個人都沾溼的量。」
虞嵐遲疑了一下,好讓自己的說詞不那麼可疑,「我所知道的就是這樣了。現在可以讓我們離開了嗎?」
「有什麼可以證明的方法嗎?」少女直盯著他的雙眼,「現在換你該給我保障了。」
被獵捕的感覺更加強烈,兩個獠人架起了那個可能是齊桓岳的人形物體,牠們似乎在等著少女的命令,看是要把他平安送上這個坡道,或是將他丟到那個坑洞裡。虞嵐有些緊張,他的呼吸幾乎要停止,而他也很確定對方一定看出了什麼端倪──
「喵──」
一股打從腳底直往上竄的寒意讓虞嵐差點要跳起,他驀地低頭看,想找出那讓他格外熟悉的貓叫聲從何傳出。令人熟悉的兩隻小貓不知在何時出現,牠們窩在虞嵐的腳邊,懶洋洋地翻肚。
「你、你創造出牠們?這兩隻貓屍,是你親手創造?」少女的音調變得有些刺耳,她的表情變得有些氣急敗壞,又帶有一絲敬畏。
「對,是我,所以可以把我的同伴帶上來了嗎?」虞嵐盡可能擺出了高傲的表情,即便有點困難,尤其是在小貓不停在他腳邊蹭著,但他還是沒有放棄。功虧一簣的話就太蠢了。
「好吧。帶他上來。」她似乎開始顯得有些信服,「但是,假如你剛才給的資訊有一點點的錯誤,我發誓我絕對會找到你,而每座森林都會與你作對。懂了嗎?」
虞嵐扯開了笑容,「絕對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才怪,他這一生都進不了森林了。
他們沉默的行進著,一直到進入族長樹屋下的那個樹洞前,獠人族都沒有再開過一次口,兩隻小貓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們的身後,最終虞嵐只能獨自扛著還昏迷著的齊桓岳跨過那個入口。
在他的雙腳都踏入了另一塊地域的一剎那,突如其來的天旋地轉讓虞嵐失去了方向感,而原先的入口已然成了一片灰暗,他吃力的邁著步伐,但是地板似乎扯住了他的褲管與鞋子。空洞的哀鳴聲灌滿了他的感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是站是坐,虞嵐睜著雙眼,看著自己往下墜落。
『每座森林裡的植物、泥土、石頭都會與你作對。』
下一秒,虞嵐發現自己的雙眼與口鼻灌滿了海水,身上的衣物如石塊般沉重。他根本沒有機會留意齊桓岳和那兩隻小貓是否還在他身邊,如濃霧一般強烈的惡意正在把他一吋一吋的往下拖,水面已經不是伸手便能觸碰到的距離。
接著他沉沉下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