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桓岳幾乎是在入水的那一個瞬間便清醒了,視線所能觸及的景色皆是深不見底的黑,他試著擺動手腳,驚險閃過幾隻朝他抓握的蒼白的手,但不知為何,它們的攻勢可說是意興闌珊。
他抓緊時間浮上了水面,原本預期可以看見虞嵐,或至少是一點點彰顯出他所在地的跡象,但是夜晚的黑暗吞噬了一切。齊桓岳暗自對自己天真的想法翻了個白眼,依照這一路的經驗來看,怎麼可能會沒有麻煩去找上虞嵐?
齊桓岳再度下潛。那幾隻屬於浮屍的手臂已然消失無蹤,他往更深處游去,四周冰冷得不似常態,他忽然被某個東西擦過手臂。那是一雙泡的浮腫脹爛的手,齊桓岳有種不妙的預感,他跟在它們身後游去,接著,他就看見了被大小不一的四肢給扯住,一路被拖往水底的虞嵐。
初次相見時曾見過的,圍繞在對方周身的紅色光團在此刻長成了張牙舞爪的惡火,但是齊桓岳可以感受到力量一次比一次要微弱,像是要被四周的「東西」給蠻橫奪走,畢竟火在水底下的功用總是不佳。
齊桓岳用一隻手托住了虞嵐的身體,另一手則勾住了他的脖子,隨著時間過去,他的氧氣也快要不夠了,齊桓岳怒瞪著頭頂上的水面,一腳踢開了不知好歹的幾隻手腳,總算在最後一口氣用罄前,重回頓時令人倍感親切的氧氣當中。
「討厭。」他不禁低聲咒罵起他們的運氣,連接出口的地點百百種,偏偏就被他們抽到了下下籤,四周可見之處沒有任何一塊陸地得以讓他們前往,而這片海域偏偏養著許多不太友善的東西。
虞嵐的氣息薄弱,但至少還在呼吸,也許他身上的力量得以保他平安?齊桓岳側過臉,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往哪裡去,與此同時,他們附近的一小塊海面似乎不太平靜,齊桓岳不動聲色的讓虞嵐靠到自己身上,盡可能的慢慢往後游動。
騷動更加明確,在齊桓岳決定先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時,一道黑影迅速破出水面,「嘿,等等!這裡很危險!」
「你誰?」
齊桓岳看著全身溼透,還在把濕淋淋的頭髮往後撥的對方,其實那一口如鯊魚般的利齒就足以彰顯出對方是什麼身分。他們竟然遇到了曾定居於澎湖的鮫人,但其實已經許久都沒有傳出他們的消息或是紀錄了。齊桓岳想著,他們的運氣可能還沒有見底,至少出現的不是什麼大型妖怪,不然他們兩個可能真的會死在這裡。
「鮫人?我是說,這感覺還滿顯而易見的。」他露出一口利齒笑著,雖然眼裡充滿了赤裸裸的憂心,「不可以在這裡久待,你沒有感受到什麼嗎?」
確實有。連海浪的聲音都快要被海底深處所傳來的不善訊息給吞沒,「不會是……」
「不要說出來!」鮫人迅速撲到他面前,一把摀住了他的嘴,腰部底下的鯊魚尾巴警告性的擺動了幾下。「你們有要去哪裡的話最好趕快動身,不要遇到『牠』。」
「我們要去澎湖鬼市。」齊桓岳挑起眉,「離這裡近嗎?」
鮫人這次皺起了整張臉,「我可以帶你們去,但是要先避開牠,還有這個……不管這到底是什麼東西,但他是不是快要不行了啊。」
「好吧,那我們把目標放得近一點,附近有沒有陸地可以讓我們先休息一下的?」
「有個洞穴,那裡很安靜,沒有東西會來打擾。」鮫人神祕地眨了眨眼,然後順勢將虞嵐撈到他手裡,小心地避開了他的鯊魚背鰭。「跟我來。」
齊桓岳深吸了一口氣,再度潛入水裡。鮫人不知是為了要避開在深處游動著的存在,還是因為考慮到他只是個需要隨時浮起換氣的人類,始終都游得很靠近海面,速度也讓他不用費力便能跟上。
或許他很常在這個區域為迷路的旅人提供嚮導的服務?齊桓岳看著虞嵐,這次的光芒倒是沒有剛才那麼咄咄逼人,甚至還縮小了範圍,沒有觸及到鮫人,免得讓他感到不適。
這樣看來,他或許成妖夠久了才能下意識控制得如此恰當,儘管他自身對此並不知情。還有他提過的柏鶴。齊桓岳嘆了口氣,他以為他再也不會聽到這個名字。至少在他接受了陰司的命令,當著柏鶴的面掃蕩了整個妖界後,就有了不會再接觸到對方的心理準備。畢竟他很確定柏鶴永遠不會原諒他過去的所作所為。
他看見鮫人回頭望了他一眼,然後指了指他們的左前方後便加速游去,齊桓岳跟進的同時也想著乾脆把虞嵐應該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訴他好了。反正照這樣看來,就算真的找回人類的軀殼,他也早已不是他們認知當中的「人類」。至於他是否能夠在這個任務結束後就此與虞嵐分道揚鑣大抵也是個未知數。
在齊桓岳還在心底打著算盤的同時,一片黑色的陸地就在眼前展開,正想著他們何時才能碰到底,齊桓岳便感受到身後的波浪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原先屬於海洋的腥鹹味不知在何時就悄然變了調,鮫人發出短促的尖叫,企圖再游得更快一些,想要遠離那潛伏於黑暗海水之下的可怕怪物。而齊桓岳則是令人絕望地沒有任何一點對策。要不是這隻魔尾蛇會趕上他們並將他們一口吞掉,不然就是他們可以安然無恙地上岸並躲掉這一次危機。
他衷心希望不會是前者,即便僅存的一點希望是多麼的微乎其微,而在他的心底,齊桓岳也清楚的知道,他們在妖怪面前又是多麼的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