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系列文章集結我大學時期的報告們。報告經常都是在壓力很大、時間很趕的不健康環境下寫成的,因此成果也總是參差不齊。但這些報告寫了都寫了,堆積在資料夾裡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很煩。於是我選出一些閱讀起來比較順暢的文章,重新上傳到這個平台。
簡介
《哈囉哈囉馬尼拉 HALO・HALO MANILA》是一本談論馬尼拉/菲律賓的漫畫,2016年由慢工出版社正式印刷出版,為台灣漫畫家Jimmeh Aitch所著作。在我們熟悉的語言中,「哈囉」是打招呼的話語,然而在菲律賓Tagalog語中,Halo含有混和、攪拌之意,而Halo-halo則為一種將多樣材料混雜在一起的冰品,是菲律賓家喻戶曉的食物,作者以此為書名,多元、混合的意象直指馬尼拉特殊的核心風貌。
本書從作家本身的經驗出發,紀錄自己在馬尼拉生活、工作時的所見所聞,以詼諧、諷刺的手法帶出此地的人生百態,是一部帶有濃厚作者色彩,無法不被作者觀點影響的非虛寫作品。全書總共分成五個小篇章,以五種觀看視角談論馬尼拉/菲律賓的人、事、物群像。
各篇摘要
想保留閱讀樂趣者,請自行跳過。
〈戒嚴番外篇〉中,作者以自己和菲律賓太太作為橋樑,搭起中華民國與菲律賓共通的戒嚴經驗,他簡單帶過自己家族內的白色恐怖受害者,之後以他的岳父——菲律賓大學退休教授和他的岳母——樂觀熱情的法國太太為故事主角,並用多方對談的形式呈現了太太的家族在戒嚴時期發生的故事。
〈街上的尊嚴〉談到了菲律賓嚴重的貧富差距:富有者住在門禁森嚴的花園洋房;而窮人則一家十口住在十坪不到的違章建築裡。作者本身住在「普普區」,雖然生活過得不差,但與充滿苦難的城市卻只有一牆之隔,使他每日都不得不正視、思索這些赤裸裸的問題。他以一名街友的自述來說故事:鄉下人乘著「馬尼拉夢」來到都市,卻變得一無所有,甚至不敢回到故鄉。此篇最後以一名被殺害、丟棄在作者住家的街角邊,卻無人處理的屍體作結,這個事件也讓他不禁為冷漠的暴力感到哀傷。
〈馬尼拉語言學〉,作者回到他的「本業」,以語言學教授的身份來分享馬尼拉的通用語(包括Tagalog、English、Taglish)中有趣的部分,特別是語言背後所蘊含的文化圖像。其中,Malungot這個詞同時是「單獨」和「難過」;而「愛」Mahal這個詞則能作為動詞、名詞、形容詞來運用,它表達一種由愛而生的珍貴性;Mahirap這個詞則捕捉到了窮與困頓的人生真義。除此之外,作者也介紹了其他較輕鬆愉快的字詞,並從中精準地抓到菲律賓人的幽默感與世界觀。
〈撿垃圾記〉談馬尼拉的環境問題。以一次與太太的學生們一起去淨灘的經驗為主軸,說到Pasig river的垃圾污染問題。而這些問題更讓他再一次意識到貧富差距的嚴重,以及社會中缺乏對議題真正關心、能夠提出解決方案的人。
〈金屬頭〉幾乎沒有文字,描繪作者到馬尼拉的Live music bar喝酒聽音樂的經驗,詼諧的紀錄他不斷喝酒、狂歡到膀胱漲、尿急,上完廁所後又繼續瘋狂喝酒、狂歡,這樣一遍一遍的輪迴。作者以馬尼拉樂團Demoroan〈Forsaken〉一曲的歌詞作結:We are the broken!
我的回饋
這本漫畫以五種作者所觀察到的故事、現象串起,儘管切入的角度非常微觀,卻也足以讓讀者一窺馬尼拉/菲律賓富有魅力的一面,與充滿危險的一面。每一篇所要呈現的主題都有所不同,但顯然,菲律賓的治安、經濟、環境問題一直是書本裡一再出現,且潛浮於表面現象之下的真實困境,這樣龍蛇混雜的情境,也符合大多數台灣人對菲律賓的想像。然而這本作品最可貴的地方,正在於作者的身臨其境,他以非常鮮活、動態的畫作與文字捕捉只有生活在當地的人才能感受到的真實狀況作者不僅在馬尼拉的某間私立大學教書,他法菲混血妻子的老家也位於馬尼拉,而居住在市中心也讓他得以真實的面對非觀光、非刻板想像的馬尼拉。
〈街上的尊嚴〉一篇中提到作者與他「街上的朋友」的互動讓我印象深刻,街上的朋友告訴他,路上來來往往的人沒有人會與他打招呼,只有作者一天會在上下班時向他打招呼。然而事實上,因為作者本人的Tagalog並不熟練,與「街上的朋友」更深入的談話往往必須依靠太太的翻譯。儘管有這一層障礙,作者仍然願意傾聽他、理解他的狀況,並且把這些互動全都畫下來,告訴他「我在畫一個和菲律賓有關的漫畫,你也在裡面喔。」我想,對許多人而言,所謂的「街友」都已經被固化成某一種樣貌了,但作者卻把那樣的他具現化出來,一方面畫出他對都市生活的抱怨、另一方面又畫出他的樂觀態度。這位「街上的朋友」在短短的幾個畫面中活了起來,他知道作者說要將他畫入作品之後,開心的這麼回答:「真的嗎?那要把我畫帥一點喔。」
作者在〈馬尼拉語言學〉中提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觀點:「『某國人=某國語=某國文化』這種一元的迷思是國家為了統治方便而捏造的謊言。」這是認識菲律賓之前就應該要先建立起來的觀念,而馬尼拉作為菲律賓最大的城市,匯集來自菲律賓國內各個島嶼、鄉村(甚至世界各國)的人,更是非常直接的體現這個這個觀點的核心。我的父親是菲律賓人,他來自民答那峨的三寶顏,母語分別是母親的Bisaya語和父親的Chabacano語,在學校裡,他則另外學習英語和Tagalog語。他父親的語言Chabacano語更是以西班牙語為基底、南島語文法為架構的克里奧語,這個語言充分展現殖民時期在地人與殖民者互動,在語言、文化上相互影響的結果。有趣的是,儘管此地曾受各個大國殖民(其中西班牙殖民長達三百年之久),其地方文化卻從未被統一成單一樣貌,在現今稱為「菲律賓」的地方,依然有一百多種語言頑強的生存著,這對在當代幾乎要被單一語言統合的台灣人而言,絕對是難以想像的。我不會說某種語言就代表某種文化,但不同的語言確實展現出不同的價值觀,一個國家擁有一百多種描述生活、生命的方法,這絕對會是一個充滿活力、富含多元可能性的社會。
將語言的話題扣回到《哈囉哈囉馬尼拉HALO・HALO MANILA》這個極為精妙的書名,一個國家、一個城市、一個民族的概念都和語言一樣,並不是理所當然、天生就存在的,這一切是在人群不斷互相交流、變動從而建構出來的想像。而「人群」也不是什麼模糊的學術用語或修辭,那裡面存在一個又一個活生生的人,他們會哭、會笑、會流血、會吃飯、會挨餓、會死亡,他們建立起馬尼拉這樣充滿多元文化的社會——非常特別,卻不總是美好。
__本篇文章寫於2019,為清大人社《東南亞:考古、歷史與文化》課堂作業,2021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