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十八歲即將結束那年成為別人的父親。
這是真的,無法想像我的人生會有這樣一個改變。不過我得說我是不知情的,有天法蘭西一家要求要見我,我就這樣出門去了,沒想到出了這趟門之後我就當上了父親。法蘭西小姐說是在酒店那天後兩個禮拜發現懷孕了的事情,我很震驚,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我怎麼可能做出這種是來,但就是發生了,伯父似乎不怎麼生氣,伯母也是,他們只是露出和藹地微笑告訴我:「巴納比,預定下禮拜就舉行婚禮。可以吧?」
我回答,可以,畢竟這是我的責任,我會負責。醉了之後,做了什麼事,任何事,我並不記得,腦海中依稀僅存的只是一些霓虹燈,以及雙手環繞在某個人的頸肩上。
「巴納比,很抱歉就這樣讓你丟失你的大好青春,這都也不是我們願意的,不過,既然都發生了,我們也就欣然接受吧。」法蘭西小姐這麼對我說。
我並不希望我記得太多,記得這些事情無法帶給我任何一點好處,我只希望能補償那個後果,所以才願意跟法蘭西小姐快速舉行婚禮,如果我能因此少了點罪惡的話,那也無妨。我不希望自己成為不負責的人,你要記得,做了什麼壞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學會承擔後果,要做一個負得起責任的人。叔叔以前是這樣對我說的。
不會有太大的事情發生,的確,這些都只是我們人生中所該經歷的一部份,只要我承擔一切,這個世界就不會有不公不義的事情發生。叔叔知情後,並沒有太大的反應,父親卻非常開心地送我許多東西,他說我終於有好日子過了,對於法蘭西家則是感到非常放心,我留下了法蘭西家的地址與電話號碼,需要找我的話可以派上用場。
「巴納比,從今以後我們要住在一起了,我會給你最後一個單身禮拜,你要好好珍惜喔!」
在婚禮舉行那天法蘭西小姐這樣對我說,我感到迷惘,竟然就要這樣離開生鏽翡翠了,它就像我唯一的愛人,永遠聳立在那裡,在落日時會發出浪漫的閃光,在冬天時會在屋頂上鋪上一層厚厚的雪,那雪白得美麗,我會騎著腳踏車圍繞著它,在夏天樹上會有些許蟬,旁邊的稻田會轉成耀眼的金黃色。如果我不在了,那誰來幫忙除草?窗戶誰來擦?書誰來翻?浴室誰來用,會不會長出一層層青苔?廚房的用具或爐子會不會也因此生鏽?它會不會因此變成廢棄屋?
當我正因這些瑣碎的事情煩惱時,「對!還有戴納!」我突然小聲地叫了出來。
「誰是戴納?」法蘭西小姐疑惑地看著我說,我趕緊聳聳肩說:「故事主角的名字。」
能想像法蘭西的婚禮是多麼地豪華,這簡直是我看過最奢侈的庭院婚禮,舉辦在某個草割得很整齊的大草原上,地上到處都撒有紅色玫瑰花辦,旁邊是五十桌自助甜點,桌巾是白色雷絲花邊的,上頭擺著各樣的中西式餐點,從馬卡龍到燒賣都有,我拿了一個巧克力口味的司康餅,趁著沒有人向我問好時吃掉了,很好吃,只是有點甜,不過我並不在意。來賓人數超乎想像的少,大約只有一百個左右,女人們爭奇鬥艷的,男人則是嚴肅莊重。
我身穿法蘭西家為我準備的白色燕尾服,梳了整齊的油頭,胸前別上金色的胸花,腳上穿著有著紅花刺繡的白皮鞋。
地上鋪了長長一條白色的地毯,仔細一看還鑲著少許的鑽石,這踩到了可怎麼辦,我走過的時候還不時注意著自己的腳步是否踩上它了。我們各自捧著花走到台前時,當見證人說,「請新郎親吻新娘」那一刻,我整個人傻住了,我不可能親吻任何人,手都沒辦法牽住了,更何況是嘴唇的接觸,腦袋中畫面尚未出現就感到頭皮發麻,我趕緊大聲說道:「謝謝大家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每個人都開心的起身鼓掌,我連忙大力的揮著手表示感謝,這時法蘭西小姐的表情又更疑惑了,看得出來她很想問我為什麼不願意親吻她,不過我沒給她說話的機會,只有大聲地對她說:「走!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他們一家人給了我一切富裕的生活,可惜我什麼都無法給她,連戒指都是她自己準好的,我只要負責戴上去就行了。她說沒關係,東西都不必我來買,因為她也要喜歡才肯收下。人家說,要有妻子就必須要有房子、有車子、有土地,不過我只有生鏽翡翠和一台腳踏車,不曉得這樣算不算,這可是我全部的財產了。但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他們,我真正住的地方到底位在哪裡。翡翠莊林除了我、父親、爺爺、叔叔,還有戴納,除了這些人是沒有別人進來過的,我覺得有些慚愧,不過他們家似乎完全不在意,伯母說:「沒關係,畢竟還是要有私人空間,況且我女兒是不喜歡叢林的」
「法蘭西小姐,很抱歉,我只有一台腳踏車。」我很不好意思的對她說,並且微微低下頭。
「從今以後你就不必騎腳踏車啦,都什麼年代了,你要學會騎機車和開車,這樣生活才方便。」
其實騎腳踏車才能真正感受周遭發生的事情,冬天能望見白雪紛飛,雪停留在鼻子上的觸感,夏天會有蛙鳴蟬聲,可以看見很遙遠的那邊草原,被陽光曬得黃閃閃的,摩托車咻――就什麼都沒有了,漂亮風景稍縱即逝,悅耳動聽的聲音寥寥無幾,就連咖啡店門口的女孩們都無法認識,連哪個人在路上看著我也無法回過頭去看清楚他的模樣。
我想告訴她我只想過樸實的生活,可惜一切都無法成真,也無法老實開口,因為我必須負起責任,叔叔那句話會在我的腦子裡不斷地繞,直到爆炸、並且接受為止。接下來的日子我必須和法蘭西一家生活在一起,直到我老了,走不動了,都沒有辦法再回頭過去。最多最多,也只能是回首過去,看清事實,明白自己的命運就該這樣安排。
我最期待的是下個禮拜的單身日子,我必須向戴納交代所有生鏽翡翠的事情。
「什麼?你結婚了?那你老婆不就要來跟我們一起住嗎?」
「放心,這裡沒人知道,所以你得自己一個人生活了。戴納大哥,加油。」我對他眨了眨眼。
「別那樣叫。」他扭動了一下身體。
「你知道我娶了誰嗎?法蘭西小姐呢,婚禮實在非常豪華,你沒來真是可惜。」
「她要嫁給一個偷走她東西的男人?這女人也太看得開了。不過這樣也好,我可以不必出去偷東西了,記得拿到的錢要分給我,如果被發現東西是你計劃要偷的,到時候要哭訴一定要找我哦,小傢伙。」
「你還是清醒一點。被發現就糟了,我們會被送到警察局,在監獄裡度過我們的下半輩子。」
「可以。」他冷冷地勾起嘴角一笑。
「你想坐牢?」
他沒答話,只是伸個懶腰,躺在地板上。
我想戴納應該是不會在意一個人的生活吧。
不過我倒是有些不放心,怕他把生鏽翡翠炸毀,如果他突發奇想要下廚,去開爐火的話,到時候要找他算帳也不是,揍也不是,原諒他也不是。希望他能機靈一點,不過我想他是不會做出那些事的,我一向很相信他的。就算他是個賊也好,他也不會做出對我不禮貌的事,他絕對不會偷我的書去賣,也不會拿走家裡的錢,他只是在家裡睡覺而已,沒錯,他是個善良的賊。
「這裡就交給你了。」
「說你笨,就是笨,怎麼能就這樣把房子交給一個陌生人。」
「你才不是陌生人。」你有種與生俱來的熟悉感,就像我注定就要在這裡遇見你一樣。
「那我是什麼?」
你是什麼?這個問題我無從想過,現在思考起來,也不像是特別重要的問題,你是什麼?那我又是什麼?似乎都不重要,我們不需要被一個名詞給緊緊綁住。
我已經計劃好這個禮拜該怎麼過了,與戴納一起度過這個禮拜,我要他這禮拜都不准出去偷東西。
「戴納,快起床,單身禮拜開始了。」我搖著戴納的身子,他稍稍張開眼睛說:「惹人厭的小傢伙。」